马腾与韩遂,尽管在西凉筹谋多年,试图效仿董卓的旧事,以西凉铁骑入主中原。
但这些年天灾人祸,凉州又土地贫瘠,他们依旧缺乏军粮,不得不蛰伏爪牙,难以成行。
幸亏,曹操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缘。
并州空虚,刘备南下。
那些具备远见卓识的谋士们都不在家,只有一个武夫吕奉先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儿。
所以,二人大摇大摆,十分嚣张地在并州大地上来去驰骋。
“孟起。”中年的马腾,惬意享受着制霸一州的快活,同时也叮嘱儿子马超,“你亦有万夫不当之勇,不逊那吕布、许褚、张飞等盖世猛将。”
“我们此番杀入并州,早晚会跟吕布对上。我会阵前斗将,给你创造一个踩着这位号称天下第一武将成名的机会,须得好好把握啊。”马腾慈爱地道。
西凉锦马超,已在羌胡人中鼎鼎大名,在北匈奴人里如雷贯耳。
但对中原人而言,十分陌生。
马超淡淡笑笑,擦拭着手中的五钩神飞亮银枪:“超,必定阵斩吕布,破那并州狼骑,助我西凉铁骑夺取并州。我们马氏的宏图霸业,就从并州开始!”
面对马超的蓬勃野心,马腾只是笑笑。
昔年他曾参与讨伐董卓,亲眼目睹虎牢关下吕布以一杆方天画戟,震慑群雄,枭傲诸侯。
以他的眼光,马超终归年轻,虽锐气可嘉,但武艺与吕布比,恐怕仍有差距。
但他并未点破,只是叮嘱马超小心,勿要小觑吕奉先。
“我也已经许久未见吕布,据说那家伙在并州屯田,脱下了铠甲,做起了农事。”马腾摇摇脑袋,“传言未知真伪,但吕布多年生疏战阵,却是必然的。你纵不能胜,想必也自保无虞。”
马超冷哼:“不能与巅峰吕布决一死战,甚为可惜。依我看,中原无大将,除却寥寥数位上将军,余众都不是我枪下一合之敌!”
“呵,吾儿有上将之姿。”
马腾捋捋胡须,悠哉地俯瞰着苍茫大地,看着那层层金黄的麦浪,以及规划得整整齐齐的麦田,不无感慨:“刘备将并州治理得倒是井井有条,只可惜,这大争之世,内政只是小道耳,军事才是王道!”
“我们的西凉铁骑,可以在并州就食,取麦穗为粮,割麦秆喂马,这是刘备赠予我们的王兴之地啊!”一旁的韩遂得意洋洋,颇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凉州贫瘠,哪怕费尽心思种田,也无法如眼前这般麦浪滔滔,充满丰收气象。
而这,自然是刘备自模拟器中所得的耐寒麦种的功劳。
马腾十分眼馋浩渺的麦田,叮嘱道:“我们进军并州腹地时,一定严令西凉铁骑控制住马,勿要践踏麦田!毕竟,将来这些地盘都属于我们。”
韩遂深以为然:“老马高见。咱们西凉人穷惯了,怕是看到这万里麦田挪不动路,我们必须严格军令,不能让他们脱离军阵来割麦。”
马超却是第一回感受到刘备治下的震撼。
他忍不住喃喃:“我小时候,也曾来并州狩猎麋鹿和狍子,那时候,这些地方都是一片荒芜,庄稼也稀稀拉拉,百姓穷窘潦倒,与我们凉州一般无二。”
“现在为何竟变成万里麦田,沃土丰茂的好地方?”马超艳羡地紧盯着风中摇摆的沉甸甸麦穗。
秋小麦正在灌浆,待成熟后,便必定是大丰年。
这种化腐朽为神奇,将童年印象中的荒僻之地转化为膏腴之地的伟力,完全是马超的未知领域。
对于传说中的刘皇叔,马超骤然滋生出一丝崇拜的感觉,他忍不住想:“若是凉州也交予他来治理,我们那些一直忍饥挨饿的子民们,活得不像人的羌胡兄弟们,能否过上并州人一样富足的生活?”
行至一片农人们忙碌的麦田中。
西凉众人瞟到几个老农正在田埂间闲聊饮茶。
他们颇有胆识,哪怕在看到浩浩荡荡的西凉铁骑后,居然也没被军威震慑,反倒依旧引吭高歌,对着他们指指点点,颇为悠然。
“莫非是山野遗贤?或者是隐士高人?”马超忍不住一夹马腹,催促他的白马上前,拜见那几位闲适淡然的老农。
“诸位老丈,敢问是何方名士?在下凉州马超,愿请见教!”他颇为谨慎地试探。
老农们却依旧淡定,对这位西凉小将没有任何特殊反应,这让自视甚高的锦马超微感失落。
“我们?就一群臭种地的老家伙罢了,自幼没钱读书,哪里敢自称名士?”其中一位虬髯的强壮老农艰难站起,笑容可掬地拱拱手。
众人才注意到,他已瘸了一条腿,战力艰难,全凭拐杖支撑。
而在他身畔左手侧的老农赫然是断臂残躯,右手侧则是失去一颗眼睛。
马腾瞳孔微缩,低声道:“你们都是退伍老兵?”
西凉的将军们恍然醒悟,难怪他们直面西凉铁骑却面不改色,原来都是曾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退伍老兵。
“对喽,我曾在皇叔,也就是如今的齐王账下做一个扛旗小兵。”虬髯老农自豪地挺起胸膛,“只可惜,我运道很差,一次试图先登城墙时,被檑木砸断了腿,幸亏我的两位老兄弟拼死抢救,护着我退了下来,否则那日就被袁绍的弓手射死了。”
另一老农大笑:“是啊,大哥,你若能斩获先登之功,我们现在应该是住在大宅院里,获赐百亩粮田,甚至可能还有幸跟着齐王在荆襄暴揍刘表!可惜我胳膊被落石砸断,真倒霉呐。”
“揍完刘表,再虐曹操,说不定也能混个从龙之功,做个大将军呢。可惜我的眼睛也中了一箭,能苟活就不错喽。”第三个老农也是爽朗大笑,只是眉宇间多有遗憾。
马超却感到讶异,因为根据他多年从军经验,眼前的瘸腿、断臂、独眼老兵们,几乎难有活路。
哪怕归乡,也晚景凄凉,多都会对曾经效力的主公满腔怨愤。
可看他们仨的模样,却是对刘备推崇备至,忠心耿耿。
大有一旦刘备发出召唤,他们就继续披挂上阵,重返战场的既视感。
“你们为他攻城略地,残障后,却被丢弃在并州的穷乡僻壤,就不怨恨吗?”韩遂杀人诛心地直戳对方伤疤,他很不爽老兵们对刘备的崇敬。
毕竟,韩遂也曾撵走受伤的老兵,任其自生自灭。
而那批人看他的眼神,除了怨毒,便是诅咒,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
人心也是肉长的,韩遂也不想抛弃跟随他的百战老兵,但凉州贫瘠,他的粮草用来给正式的西凉铁骑尚嫌不够,哪里有钱粮给这些人?
“怨恨?”
退役老兵们彼此对视,依旧笑容可掬。
“齐王仁德,待我们更是好极了,我们将心比心,岂会怨恨?那不成狼心狗肺之徒了?”虬髯老兵嗤之以鼻,“譬如我,先登失败,无尺寸之功,其实说白了就一炮灰小卒罢了。可齐王依旧厚恤我五亩并州田地,赐我白银五锭,金叶子一片,让我能回乡安生种地。”
“不止如此!”另一个老农露出感恩之色,“齐王怜悯我们残疾,赐以特殊文牒,让我们能够终生免赋税和徭役。所以,只要地里能种出一口粮食,都归属我们自己所有,无需上缴。”
第三个老农正色道:“大王仁义无双,哪怕在遣散我们后,他那里仍然保留有我们的户籍和记录,逢年过节,就会有老兵津贴。有时是江东的小米,有时是辽东的兽皮,似乎是齐王攻陷哪里,就会将战利品运回来,赠予老兵。”
“是啊,但最珍贵的,乃是齐王殿下优先提供给老兵们的优良麦种!”虬髯老兵眉飞色舞地炫耀着,手指向那金黄的麦浪,“请看,附近的麦子多都是我们一群老兵种的,长势喜人否?”
“哈哈,当初齐王殿下派人送来新的麦种,说它能抵御并州严寒,哪怕遇到冻潮和旱灾,也不至于颗粒无收。一些本地刁民,对齐王多有质疑,还说他假仁假义假惺惺的。最终,这批人依旧沿袭传统的旧麦种,不肯更换新种。”
老兵们一起捧腹大笑:“结果呢?去年入秋时,天气骤冷,霜来得极快,他们减产起码七成,可我们却是大丰收,甚至比很多丰年都收得多。于是今年种麦时,那些蠢人都托关系到我家跪求新种,真是痛快!”
马超恍然醒悟,看向那令人迷醉的金黄麦田:“这……竟是刘备之功?他还懂农桑吗?”
“我们齐王,文治武功,农桑生产,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老兵们推崇备至。
“哼,胡扯八道,世上焉有如此全知全能的神人?”韩遂酸溜溜地驳斥。
虬髯老兵斜睨对方:“论兵法,我主坐拥七州之地,固若金汤,谁人能及?论内政,我主治下蓬勃发展,饥者得其食,老幼有所养,我们这些老兵就是明证!论仁德,齐王甚至在闲暇时亲手为我们织造草履!”
“这位西凉的将军,您可知,那些藐视我们齐王的人中,哪怕强如四世三公的袁家,都已入了土!我奉劝您,别在我们并州地界儿放肆!待吕布将军和赵云将军联袂杀来,您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老兵彪悍,竟是大大咧咧直接劝降。
韩遂大怒,悍然拔剑,就要将老兵斩在马下。
老兵只是豪情壮志地轻蔑一笑,既不反抗,也不怕死:“我韩老三这条命,早在冀州攻城时,就该献给刘皇叔!这些年受他大恩,活得很是畅快,厚葬了我家老母,也给孩子们赚到了安身立命的良田水井,这辈子值了!你们这些西凉蛮子要杀便杀,我有何惧?”
马超赶紧拦住韩遂,低声劝诫:“叔叔,此人显然是本地乡贤,威望极高。我们若杀了他,百姓怕是宁可将麦田付之一炬,也不留给我们半粒。何况,您姓韩,他也姓韩,说不准三百年前是本家,杀之不祥啊。”
韩遂很迷信,顿时迟疑着收回了佩剑,冷哼道:“罢了,我跟一个犄角旮旯的粗俗乡民生什么气!”
于是,西凉众将军便在诡异的气氛中,离开了这群老兵。
而老兵们继续饮茶,满不在乎地继续务农。
马超紧蹙双眉,却忽然道:“本以为刘备所谓的仁德,只是沽名钓誉罢了,就像名士多都是门阀互相吹捧,往往名不副实。但亲眼看到那些老兵……似乎此人并非沽名钓誉之辈啊。”
韩遂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角度,顿时郁郁,只能强撑着道:“孟起贤侄,岂能长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刘备如此挥霍,将本该用于扩增部队的钱粮,都用在那些废物残兵身上,愚不可及,只是妇人之仁罢了!唯有一统天下,结束诸侯乱战,才能令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丈夫之仁!”
马超默然半晌,才拱拱手:“韩叔所言极是,小子受教了。”
韩遂满意地点点脑袋,贪婪地瞥向麦田;“再等数日,待麦穗灌浆,麦粒成形,咱们就派出马队狠狠收割,全部带回凉州去!蠢材刘备,辛辛苦苦经营并州,最终却为我们做了嫁衣裳!”
马超凝视着前方,看向修葺得干净亮堂的村舍,想起了西凉那些年久失修的土房。
脑袋里掠过蒙学时的一句话:仓廪足而知礼仪。
“并州和凉州,本是一模一样的苦寒之地……但在父亲和韩叔治理下,以及在刘备治理下,竟是天壤之别。”他心里默默想着,不敢说出口。
但少年热血,有一腔救国济世之心。
正如曹操年少时想做治世能臣,挽大汉狂澜于将倒;袁绍年少时欲诛杀宦党,助明君重掌皇权,荡涤朝堂积弊;而刘备年少时亦是周游诸郡,与公孙瓒等同门求学,想学经世治国之道。
马超不知不觉间,便对刘备有了强烈的敬畏与崇敬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