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韩遂拧紧双眉,郁闷地一拳捶在并州地形图上:“杂碎!本地人真是不识抬举!”
“咋了?”马腾疑惑看向他,“我们一路不是挺顺畅吗?长驱直入,无人抵挡。”
“很不对劲!”
马超却是紧蹙双眉,提出一个颇为妖异之处,提醒两位父辈:“我们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并州军民都对那刘玄德忠诚之极,也就是说,但凡刘备派人登高一呼,必定能聚集起无数军民守城。可偏偏,那些村镇基本上都是望风而降,投降条件也都是让我们勿要扰民,不要在农时践踏麦田。”
“似乎是啊……”韩遂也忍不住拧紧眉头,“这件事真是蹊跷。难道并州军民已得到授意,让他们无需抵抗?”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马腾眯眼,淡淡道,“那就是并州人都觉得只要刘备官军一至,我们就必定灰溜溜滚蛋!所以,他们都是作壁上观的心态,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是投降,都觉得只是暂时委身于贼罢了。”
“另有一件事,令我很不爽。”
韩遂又将岔开的话题引了回去:“我们散出去的斥候,都说老百姓很不配合,都不愿泄露本地粮仓何在,也拒不告知戍卫部队的方位和数量。”
“严刑拷打呢?”马腾冷冷问。
“没用的。”韩遂叹息,“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的的确确不知,拷问又如何?关键人物又没捉到,实在是难办啊!”
说白了,就是百姓嘴硬,不愿指路。
因此,稍一耽搁后,刘备的官方人马就趁机溜之大吉了。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马腾也郁闷得很,“这天下,贪官处处都是,百姓们恨之入骨,以往我们四处攻城略地时,百姓们甚至箪食壶浆,给我们指出贪官污吏的府邸,让我们登门洗劫。”
“可并州这地方……啥时候变成如今模样了?乡村恶霸不欺男霸女了?还是官吏都不爱财了?真是邪了门了!”韩遂恨恨地咬紧牙关。
他俩只觉得一切都很颠覆,想不明白,也跟他们往昔的认知相悖,古怪之极。
马超却是忽地道:“似乎是那些老兵的缘故。”
“嗯?孟起说来听听。”韩遂虽然觉得小家伙见识浅薄,不可能有啥高见,肯定不如自己这位当世名士渊博,但还是给了面子。毕竟,现在马腾与韩遂乃是异姓兄弟,亲如手足。
马超肃然道:“咱们凉州士绅乡贤,多都是本土地主,或者是门阀的亲戚。那些官吏,也基本上都由门阀任免,自然肆意欺压百姓。可这并州的乡贤……似乎有许许多多都是刘备的老兵,他们享有免税,又久经沙场,颇有人望。加上军中弟兄,往往托付生死,彼此团结得很。”
“这批人在并州乡下似乎更有实力,对刘备更是赞不绝口。因此百姓们连带着,就对刘备十分崇拜,也都很想给他当兵。”马超坦言出所思所想,“所以,当我们讯问刘备兵力动向时,老兵们自然是闭口不言,百姓们也同仇敌忾。”
“妈蛋,孟起所言甚是,这刘备可真邪门!这并州三五年没来,居然变得如此陌生!”韩遂又是重重一拳砸在营帐的门框上,一阵无能狂怒。
西凉铁骑入并州以来。
只觉得所有军民,甚至是一草一木,都在与他们为敌,那些退伍老卒们都是拒不配合且悍不畏死的态度,而偏偏,他们还真的不好对这批人动粗。
因为,将心比心,被派去讯问那些退伍老卒的人,都是西凉士卒。
西凉士卒们看到并州老卒,就像是看到了十年后的自己,难免心存怜悯。
强行令西凉士卒们下狠手的话,反倒容易遭到反噬。
甚至……
马腾谨慎提醒道:“我们最好是让西凉铁骑,减少跟并州本地人的接触。我最近听到很多窃窃私语,好多士卒都艳羡并州老卒们的退伍生活,觉得那才是有盼头的好日子!我已勒令众军官,严防此类谣言滋生。但……你们也该清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西凉日子太苦,骑兵们本就牢骚满腹。”
“看到并州老卒们的日子,换做是我,也难免心生异样。”马腾说的委婉。
马超却心直口快,直截了当道:“我也听到很多西凉铁骑私底下埋怨,说当初若能给刘备当兵,就好了。”
韩遂毛骨悚然,头皮发麻:“这……为何我觉得尽管一路畅通无阻,但我们的军心和士气,却似乎是快被消耗没了?这才是刘备的兵法吗?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们实在是看不懂,但其实那只是人之常情的,对于更好生活的渴求罢了。
在后世,人们将这种潜移默化,称之为经济胜利或是文化胜利。
而在凉州铁骑们陷入民众们自发性的孤立,情报搜集困难,宛如眼瞎耳聋一般时。
提着方天画戟的吕布,已是带着三千并州狼骑,日夜兼程抵达了壶关前方。
很多老兵主动跑来报信,七嘴八舌地告知了西凉人的动向。
“俺在山上采摘果树,遥遥望见,那些西凉人走官道从吴家村和三山屯往咱们并州腹地去了!”
“我叫韩老三,曾任军中百人将,早年就是斥候,还受到过齐王嘉奖!我白日里冒险与西凉人接触,发现他们的先锋军有一万骑左右,一人双骑,十分精锐,基本上没有童子兵和白发老卒,必是主力!请汇报给后将军大人和齐王!”
“我是桉树镇的狱卒,父亲是曾跟随吕布将军的狼骑老兵!父亲特派我来告知,今夜西凉人在桉树镇北方五里处安营扎寨!”
吕布在营帐外,聆听着他们的报告,悠悠感慨:“老兵忠勇,齐王殿下没白白抚恤他们啊。马腾韩遂之流,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行踪已尽在我并州军民的掌控之中。”
来自老兵们的消息,很快就一一被斥候们证实。
而吕布也让并州狼骑们立刻休息,养精蓄锐,他准备次日便趁对方毫无察觉,直接突袭西凉人。
入夜后,一封飞鸽传书的信笺,被直接发到了壶关,随后被传递到吕布手中。
“咦?来自齐王殿下的手书?”
吕布有些惊异。
因为他自从得到西凉异动的消息后,就点兵点将,尽起本部人马的三千狼骑,直奔壶关而来。
沿途没有丝毫耽搁和停顿,靠着蹄铁日夜兼程。
但刘备竟是能够提前预料到他会来壶关,利用糜威的谍报网络,飞鸽传书至此,可见料事如神。
同时也意味着一点,要么是刘备早已预料到韩遂马腾会兵出西凉,袭掠并州,要么是糜威的谍报影卫更早侦测到了西凉铁骑的动向,先汇报给了刘备。
否则的话,这一封手书不可能从江夏来得如此之快。
“不愧是兵圣再世。”吕布对着麾下的一众将校们感慨。
曾经的八健将之一的郝萌、魏续和侯成,则都疑惑地看向他。
吕布展开刘备手书,笑眯眯道:“齐王发来密信,说知道我必定大破西凉铁骑,让我随意发挥,自决所有军令。但他说马腾之子马超,字孟起,颇为骁勇,有上将之能!所以,让我悠着点,别一方天画戟戳死了。”
众将大笑。
郝萌道:“马超,我也素有听闻。据说他是个英俊的小白脸,但冲阵时又颇为神武,厉害得紧。战场上若是遇到,还是比较容易辨别的,我们用钩镰枪将他锁住,不杀便是。”
侯成也道:“将军,齐王既想收服马超,那咱们最好也甭杀他爹马腾。一旦有了杀父之仇,双方势同水火,如何劝降?齐王久不曾对我们提要求,多年来只让我们办成此事,最好圆满些。”
这一批人,虽是曾位列吕布麾下八健将。
但吕布御下水准平庸,刘备却待他们不薄,而且他们的家人也多都融入刘备体系,所以实际上人人都奉刘备为真正主公。
吕布笑道:“我正有此意!何况,齐王在信里说了,马腾乃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世代忠勇。瞧在他那位抗击匈奴马革裹尸的先祖的面上,务必饶他一命。”
“好咧,我们一次突袭就足以打垮西凉的孬种们!”魏续嗤笑。
“是啊,蹄铁和双边马镫是真的厉害,咱们的并州狼骑如虎添翼,我觉得完全可以改名‘并州虎骑’!”郝萌提议。
吕布没好气道:“那干脆叫并州虎豹骑得了,我看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想投奔曹操啊?”
“咳咳,将军说笑了,据说曹操酷喜他人的妻子,我家娘子容貌甚美,真的不敢投曹操啊。”郝萌赶忙摆手,引得众将都是大笑。
翌日。
当晨曦微光在东方崭露。
浩浩荡荡的并州狼骑便如猛虎出笼,彪悍地朝着西凉铁骑的营寨冲去。
或许是马腾先祖福佑,他们尽管未曾侦察到并州狼骑的来袭,但恰好他们听闻一处城镇有刘备的大粮仓,准备出兵劫掠,因此有五千西凉铁骑整装待发。
这一条情报,救了西凉铁骑。
否则若是等吕布杀到营寨,他们还在手忙脚乱地穿铠甲和整饬阵型,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西凉狗,岂敢犯我并州?!”吕布一马当先,吼声如霹雳,率众狂暴冲阵。
韩遂马腾见状,眼珠子险些凸出来。
才踏入并州多久?
吕布的并州狼骑为何就出现在壶关了???
“列阵,逐渐退回营寨,让弓箭手立刻防守!”马腾毕竟是出身将门,临危不乱,赶忙做出紧急避险的判断。
并州狼骑来势汹汹,数量未知,情报有限,还是应当保守些防御为佳。
在马腾的指挥下,一辆辆运输辎重的大车,被推搡到营寨前,作为阻拦骑兵的障碍物,同时一杆杆锋锐的长枪藏匿在大车后,算是简易版的拒马。
当然,紧急布防也需要一定时间。
马超当仁不让,带着一部分西凉铁骑发起反冲锋,与并州狼骑战在一起,为父亲拖延时间。
人在吼,马嘶鸣。
令马超目眦欲裂的是,当吕布的并州狼骑凶悍撞入西凉铁骑之中,人仰马翻的竟是自诩天下精锐的西凉铁骑!
狼骑似乎有着极强的冲击力,能够直接将他们撞倒,然后践踏成肉酱。
吕布一杆方天画戟,也是所向披靡,短短一炷香功夫,就在西凉铁骑中穿插数个来回。
也幸亏马腾的防线很快部署完毕,西凉铁骑在丢下数百具尸体后,仓惶撤回大营中。
吕布见状,有些窝火地冷哼:“马腾韩遂,你们两个老贼,狗屎运倒是不错。若不是正好整装待发,我这一次突袭,就足以埋葬你们所有西凉铁骑!”
韩、马也都冷汗淋漓。
不得不承认,他所言非虚啊。
最精锐的这一批西凉铁骑,险些葬送在毫无花俏的强袭中。
这一批并州狼骑,竟是骁勇如斯!
“马超,马孟起何在?”吕布自认倒霉后,却也很快将不爽甩在脑后,开始办刘备交代的正事。
“我在。”马超手持五钩神飞亮银枪,骑乘一匹乌骓马,缓缓出阵,战意熊熊地向吕布邀战,“吕奉先,听闻你素有飞将之名,可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吕布笑笑:“哦?果然一表人才,难怪齐王求贤若渴,指名道姓命我生擒你,勿要毁伤性命。”
马超一怔,又听吕布大咧咧道:“马腾老贼,你就是个添头。齐王说瞧在马超和你先祖马援的份上,也可饶你不死。但韩遂老贼,齐王只字未提你。没说,那就是需要宰了!你不如自缚双臂,主动授首,也免得挨我一戟穿心之痛。”
“哼,你以为我们会中你的离间计吗?”韩遂不屑,尽管心里亡魂大冒,被并州狼骑的恐怖冲击力吓到,却依旧强撑着道,“你此番偷袭,已然败了!下一回,我们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对决,你非我之敌!”
吕布狞笑,那魔神一般的魁梧背影在朝阳下,将阴影覆盖在众西凉铁骑的身上。
“你?我吕奉先纵横天下之时,你韩遂偏安一隅,焉敢在我面前逞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