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的森林当中。
已经从剑盾手，转型成为轻骑斥候的贡萨罗，看着脚下的一片血迹，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在他的面前，躺着两具尸体。
这两个尸体和大部分诺曼人不一样，他们缠裹着白头巾，身上的穿的也是东方式长袍，而不是西欧人喜欢的武装衣。甚至，他们和伊比利亚来的战士们一样，精通游击作战。
“没想到来了意大利，还要和穆斯林打架。”
一个剑盾手坐在地上，将盾牌上的箭矢拔了出来，然后扔在地上。
“他们是哪儿来的？”
“应该是西西里。”
贡萨罗说：“西西里也有阿拉伯人，他们和安达卢西亚人差不多，有很多人都是从非洲来的。”
“那他们也算我们的半個老乡。”
剑盾手吐槽了一句，然后就看到贡萨罗的表情，似乎没那么愉悦。
明明打赢了，为什么不开心？
他看着贡萨罗擦干短剑上的血，然后塞回剑鞘，完全没有庆祝的想法，而是急着回去。
“头儿？”
“我们得赶紧把消息送回去。”
贡萨罗的眉头紧蹙，心中满是疑虑。毕竟，之前诺曼人的军队里，可从来都没出现过阿拉伯人。这些人加入战局，让贡萨罗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虽然在两百年前，阿拉伯人会从海上入侵意大利。但现在，他们大多居住在西西里安居乐业。
如果不是有人带他们来，这些人总不可能闲的没事，自己跑到意大利吧。
想到这里，他甩了一下缰绳。
这个消息很重要。
以至于，他不准备在这里多浪费时间，而是选择了直接返回。
他身后的剑盾手们，见到他的动作，也立刻停下了搜集战利品，跟着贡萨罗向蛋堡回撤。
......
傍晚。
蛋堡的宴会厅里，并没有宴会，也没有佳肴。有的只是一张巨大的地图，被悬挂在利奥的背后，上面挂着密密麻麻的钉子。
长桌两侧的将官们，也都露出了严肃的神色，看着这些钉子。
“诺曼人的斥候变多了。我们在最近两天的时间里，和他们发生了至少七次接触。”
利奥拿着一根棍子，点着地图。
“而且，贡萨罗带回来了很重要的情报——敌人的军队里出现了阿拉伯人。”
听到这个消息，众将纷纷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阿拉伯人？”
恩里克率先说：“诺曼人和阿拉伯人勾结了吗？为什么会有阿拉伯人为他们效力，这些不都是异教徒吗？”
“阿普利亚都是希腊人。”吉伯特说，“如果有阿拉伯人，说明西西里那边来人了。”
“没错。”
利奥点了点头。
西西里来人了。
吉伯特渊博的学识，在这一刻起到了作用。
“所有的情报都指向一件事，那就是罗伯特召集了西西里伯爵的军队，而且他的军队的确来了，而且应该来了不少人。”利奥说道。
他不知道西西里军队的准确数量，但他知道，西西里军队的规模一定不会小。
作为全意大利最富裕的土地，西西里人口众多，工商业都极度发达。西西里的中心城市巴勒莫，是全欧洲仅次于君士坦丁堡和科尔多瓦的城市。
巴黎、那不勒斯、比萨等城市，都比不上巴勒莫一根毛。
而这座城市的统治者，正在向西西里伯爵纳贡。
背靠着如此丰饶的后方，西西里伯爵的军队数量绝对不会少。
“而且，西西里伯爵和其他诺曼人不一样。他并没有把阿拉伯人视作牲口，而是真正的臣民。因此，肯定有很多阿拉伯人愿意为他赴死。”
“那怎么办？”
梅洛面露难色。
他没跟利奥打过仗，因此他只能根据双方的人数来进行判断。
利奥这边，原本有一点点人数上的优势。但是在西西里伯爵加入战局以后，双方的局势发生了转变。
教廷一方的人数优势被抹平，至于对方的精锐数量，更是捉摸不透。
“情况已经很清晰了，梅洛执政官。”
恩里克说：“如果我是罗伯特，我肯定会集中力量，围困那不勒斯。同时召集一个足够强势的海上盟友，例如威尼斯人，或者巴勒莫人，对那不勒斯进行封锁。”
“然后呢？”
梅洛头皮发麻，紧张地扣着手指。
“然后逼迫教廷的军队出城决战。因为那不勒斯的城里，存粮绝对不会多。除非我们愿意放弃城市区，退守到城堡当中，但您会接受吗？”
说到这里，梅洛沉默了。
封建领主可以退守。
他可以放弃自己的人民，躲进坚固的城堡里，和自己忠诚的骑士待在一起。
但执政官不行。
他不能独自逃跑。因为那样的话，只要半天的时间，就足够断送他的政治生涯了。
“所以我们应该主动出击。”
吉伯特站了起来，对着众人说道。
“敌人的军队需要时间磨合，而我们已经是一个紧密的整体了。趁着敌人还没有准备好，我们可以先行出击，击溃他们的军队。”
“哪有那么简单。”
恩里克直接驳回了吉伯特的意见。
“现在是冬天，而且马上要圣诞节了，难道要我们冒着风雪，去和诺曼人在雪地里打一架吗？士兵们不会执行这么离谱的命令的，吉伯特大主教。”
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冬天本就不适合开战，再加上今年的冬天算不上暖和，若是强行让士兵们在冬天行军，只会导致士气暴跌。
毕竟士兵也都是人。
众人争执之后，没能达成共识。
于是，他们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利奥，等待着利奥做决断。
而利奥看着地图，心中却是万分的迷惑。
太确凿了。
到现在，利奥能得到的情报，基本都指向一个方向——敌人会在冬天过后对那不勒斯大举进攻。
这么显而易见的情况，任何一个统帅，或许都会去抓住机会，顺势而为。
但利奥觉得很诡异。
罗伯特傻吗？
这个问题，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罗伯特绝对是顶级精明。不然，一个莽夫怎么可能打下整个南意大利，还要染指教廷和西西里。
就这样一个对手，他难道会让自己的意图被敌人发现吗？
这可不是交战阶段。
好比一场牌局，双方还没把牌打出去的时候，罗伯特怎么可能让人知道，他究竟要打什么牌？
“我觉得不对劲。”
利奥先是提醒了众人一句，将会议的气氛导向了另外的方向上。
“西奥多拉已经去刺探情报了。在她得到最后的情报进行核对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冕下，这......”
吉伯特对利奥的举措有些诧异。
阿尔贝托抢在吉伯特前面，对着利奥开口。
“您的意思是，罗伯特可能有别的计划。他想用一个明显的计划，来掩盖一个暗中进行的计划吗？”
“嗯。”
利奥点了点头。
还是阿尔贝托最懂。
在场的将官里，就数阿尔贝托最年迈，军事经验也最丰富。
他曾经和洛林公爵战斗过，见过这些顶级指挥官的狡诈。因此，他是最能理解利奥的想法的人。
而利奥也将手落在了地图上。
“我们控制的地带，从出了图斯库卢姆以后，一路向南，就是一条狭长的海岸线地带。广大的内陆虽然崎岖难行，可还是被诺曼人控制着。我们对内陆的情况，实在是不了解。”
“您觉得诺曼人会从内陆进攻吗？”
阿尔贝托说出了利奥的忧虑。
一瞬间，会场沉默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南意大利这样海运便利的地方，居然会有人想着沿山地发起进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吉伯特摇头道：“诺曼人不擅长在山地作战。况且，我们和罗马连接的节点，是坚固的加埃塔城，怎么可能有问题？难道他是汉尼拔再世，可以再来一场坎尼战役吗？”
是啊。
怎么可能有问题？
感受着将官们的注视，利奥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多虑了。毕竟，这个计划还是过于天马行空了。
但即使这样劝说，利奥还是没法放心。
罗伯特的狡猾，绝对不是在座的这群人可以猜透的。否则，历史上成为名人的，就不该是罗伯特，而是这些人了。
“诺曼人的确打过第二次坎尼战役。”里卡多弱弱地说了一句。
将官们纷纷看向他，吓得他闭上了嘴。
但也正是这句话，让利奥下定了决心。
对于罗伯特，任何奇迹般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不论是他个人，还是他领导的军队，都是南意大利活着的传奇，利奥绝不能用对付常人的思路对付他。
“做一些准备吧。”
利奥说：“我们必须得保证，我们时刻都可以返回加埃塔。而且这支力量要能应对千人规模的敌人。”
“马匹，还有士兵。”恩里克说，“这些都必须做好准备。”
“那不勒斯没这么多马。”
梅洛说：“至少短时间里，肯定没法筹措出来。如果要走快速运输的话，只有走海路。”
但他有一句话没说。
冬春之际的大海，可是十分危险的。
可以说，他基本上就等于拒绝了利奥，也否定了这个计划。他的利益是保卫那不勒斯，而不是保卫整个教廷。
“他妈的，那就不走海路！”
马尔科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俺的军团可以！不就是一个急行军吗，把你们一个个都难的，他妈的！俺寻思你们不都是教廷的忠良吗，怎么到了要出力的时候，一个个的都躲着？”
“没错！”
他的副官阿佩西诺也跟着喊了起来。
“我们军团不怕牺牲，只要教皇冕下有命令，我们就绝对执行！不过是五十多罗马里的路，我们两天就能走到！”
“老爷，下达命令吧！”
马尔科看着利奥，眼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这一刻，利奥忽然感觉，第一军团的意义，不仅在于战斗，而且还关于指挥了。
除了这支军团，其他的部将们，大多有自己的考虑。
吉伯特算是盟友，恩里克在南意大利有了自己的家业，梅洛身后是那不勒斯共和国，阿尔贝托则代表着玛蒂尔达。
不论他们说什么建议，最后都会和自己的利益牵扯到一起。虽然他们都很忠诚，但不代表他们会无条件忠诚。
第一军团不一样。
他们的忠诚，是绝对的。
从那不勒斯到加埃塔，有八十公里的路。作为纯步兵的部队，第一军团能扛下这个任务，就足够证明他们的精锐程度了。
“待命就行了。”
利奥的语气虽然平淡，但眼里满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我会尽可能地给你们安排补给，所有部队都会优先为你们确保后勤问题。”
随后，利奥看向了梅洛。
梅洛有些惭愧，不敢和利奥对视。第一军团的争先表率，让他现在感觉很难做人。
但利奥不准备纠结。
“那不勒斯议会不是说要给我设立雕像的吗？拿这笔钱去发给第一军团的士兵。这是我对他们的奖赏。”
“贡萨罗。”
“在。”
坐在最远处的贡萨罗，挺直了身子，等待着利奥的命令。
“你带着剑盾手们，肃清加埃塔到那不勒斯的道路。侦察任务可以暂时放缓，只需要最简单的，了解敌人动向即可。”
“如您所愿，冕下。”
贡萨罗看上去欢欣鼓舞。
毕竟，出身于伊比利亚的他，在意大利本就不受待见。
现在能获得机会，他当然要好好表现一番。若是能像他的老上司，蒙特勒伊的威廉那样，在教廷得到重任，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其他的意大利骑士们，都有些羞愧难当。
尤其是恩里克。
“恩里克，莪给你一个任务。”
利奥突然说：“如果第一军团出动了，那么你的任务就是保卫那不勒斯。你要和吉伯特大主教，还有阿尔贝托一起，将那不勒斯保卫好，明白吗？”
“明白......”
没等恩里克说完，利奥就打断了他的话。
“任何一寸城墙都不许丢掉，任何一个那不勒斯的公民，都不可以被抛弃。”
“明白！”
利奥的语气，让恩里克再度挺起了胸膛。
自己也不是完全没用的。
“很好，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