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立冬。
一对外貌年轻的男女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城市内。
男子看起来应该刚成年不久，身形匀称，容貌清秀，腰间别一把短刃，不过面色略显疲态，似乎刚刚经过剧烈运动。
女子看起来则是稍大几岁，身材高挑，气质清冷，腰挎长剑，虽然年龄看起来接近，但在外人看来这并不像一对夫妻，反而是更像姐弟。
街道周围熙熙攘攘，和清水县相比，这双峰城无论是规模还是人口少说都有数十倍之多，作为峰州的最大城市，众人对于这两位穿着打扮明显是修行者的人也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惊讶。
因为一路上全都是。
光凭借江枫目前的灵觉就见过不下几十位，修为水平都和自己差不多，甚至还有些是筑基水准。
一州主城果然不同凡响。
他还注意到路边会有一些比较特殊的门面，规模庞大，一看就知道财大气粗，最重要的是这些店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简单的花纹，就连站在柜台前的人脸上都透露着淡淡的傲气。
不过让他视线多停留一会儿的原因，自然是那站在柜台后满脸傲气的女子在审美和打扮方面，和自己认识的某位青楼女子很像。
“在清水县看女人还没看够，合欢宗的你也想试上一试。”
走在前方淡定的声音将少年视线拉回。
面色有些尴尬，倒不是他色迷心窍，只是好奇大城市内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柳棠溪就像是知道少年要问什么。
“那是专门提供给修行者的交易场所。”
“清水县规模不错，但终归是个偏远县城，双峰城则是整个峰州腹地，距离泷国国都不足千里，你在入城时应该就已经见到不少修行者。”
“匾额无名，只有宗徽或族徽，那既是给修真界提供的置换交易场所，也是宗门给自己弟子留下的联络地址，那匾额上的两朵海棠代表的是合欢宗，雌雄同株，又名夫妻海棠。”
“之前你每天去逛，并且还死皮赖脸赖在人家闺房里修炼的焉紫阁就是如此，只是那里修行者不成规模，于是只能改头换面去做些生意，顺便收集情报。”
“按理来说只要你有交易需求便可以前往，像是你手里这两件法宝，到这偏僻地方倒是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以你现在的能耐，进去怕是只会被合欢宗的人吃抹干净，说不定阳气都会被抽的一点不剩。”
“你以为都像绿萝那小姑娘这么心慈手软舍不得下手么。”
喏，这就是柳棠溪的沉静型人格。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哪怕江枫两世为人也依旧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暗自点头，将那图案记在心中。
从清水县离去已经过了近十日，这十日以来师徒二人，不对，应该是师姐弟二人始终没有停歇。
以柳棠溪的能耐完全可以全天二十四小时御剑飞行，只是为了让自己这师弟熟练掌握灵气，掌握好吐纳节奏，才带着他一路步行。
这十日下来已经穿过了整个东洲，根据他们自己的感觉，十日下来至少走了有数千公里路程，现在已经来到峰州，距离紫霄宫所处的中州已经比较接近。
路上基本上都是师姐走在前方，刚好保持一个不会让江枫跟丢的距离，这点路程对于她而言不算什么，不过后者想要追上就属实有点吃力。
“原来如此，师姐，那我现在是应该将这两样东西卖了，然后置换一件更加适合我的武器？”
将手掌放怀中下意识抚摸。
他并非嗜血邪修，也不会炼化他人灵魂，所以招魂幡和招魂铃对于他而言就有些鸡肋了，根据素衣姐所说，这两样东西相辅相成，品阶虽然低了些，但绝对很实用。
面对这诚恳的提问，柳棠溪连头都没回一下。
“我手中任何一柄剑交付与你，都会让你当场暴毙，元婴之前别想了。”
“……”
傻眼。
不是说女人好骗吗？这就是你们说的好骗？
自己才酝酿了不到一分钟啊，这燕国地图还没掀开呢，你就直接把地图里面的匕首抽出来丢厕所去了？
以柳棠溪的才智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小家伙是正在旁敲侧击，变着花样强调自己没有顺手武器。
“是你自己心慈手软。”
不过提到此处，师姐的表情略微严肃了些，竟然停下脚步，示意少年过来。
老脸皱成苦瓜，他怎会不知道柳棠溪要做什么，老老实实把头伸过去。
砰！
一个脑瓜崩！
“梵音门虽不是什么大门派，但终归是有一位元婴期修士坐镇，他爱徒手里的法宝自然不会太差，天地玄黄四品种，他手中的煌钟应当是玄品偏上。”
“你若是夺走他的法宝，至少足够你用到成功结丹。”
“还有他手里的飞剑，兵器谱六等中至少名列良品，刚正方直，相当适合你这种练剑的新手，你为何不夺？”
“哪怕你知道他是因误会才对你动手，但你就不知道动动脑子，留他一命，东西拿走，否则你要何年何月才能拥有自己的法宝和武器？”
“莫非你还真去学铸造不成？”
被骂的没一点脾气。
最近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挨自家师傅，不对，应该是师姐的一顿臭骂，或者说训斥。
只要自己有任何没做对，或是没让她满意，她就会像这样，招招手，让自己把脑袋低下。
然后赏自己一个脑瓜崩。
硬要说疼的话不疼，只是为了让师弟长长记性，但……
羞辱性极强，尤其是那种被当成小孩对待的感觉让他很是郁闷。
不过他算是明白为什么素衣给自己上课时，曾反复提起修行一途便是夺他人造化，抢他人机缘，甚至还故意扮演坏人来给自己一个教训。
就在江枫满脸郁闷时，柳棠溪脸上的不悦也逐渐消失，江枫现在还未经历过修真界残酷，所以需要多磨练磨练。
然后掌心放在腰间，居然取下了自己的佩剑。
“既然你没有趁手武器，那便将它拿去吧，我手中并无其他低阶法宝。”
“此剑名为棠溪。”
“由我的魂魄和精血铸造，察觉到是你使用应该不会有太多排斥，也不会反噬，就当师姐给你的见面礼。”
懵逼，大脑一阵空白。
“……不了，感谢师姐一番好意，修行一途本就应当窃阴阳、夺造化，以后再有机会我不会心慈手软。”
他是真被吓到了。
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哪怕知道柳棠溪的性格，他也没想到居然就这么把自己的本命法宝送给自己当见面礼！
开什么玩笑，用魂魄和精血炼制的啊，这相当于是师姐的半条性命，就这么丢给我这个废物了？
别说送我当见面礼，我心里但凡有一点念想……不，多看一眼都是犯罪！
歪了歪头。
“男人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又作祟了？”
“……”
“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硬撑，然后被别人打到哭爹喊娘时又开始后悔？”
“……”
“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不然以后没有了。”
盖伦出穿甲，沉默又破防。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但她说的还真没错，平时脸皮厚如城墙的他在这种时候还真拉不下脸，摇了摇头，果断拒绝，周围行人有不少都停下来偷看这对正在打情骂俏的情侣。
声音有些干涩。
“师姐，你的攻击性最近有点强了，出门这样和别人说话会被打的。”
幽幽的说了一句。
但后者只是眨了眨灵巧的大眼睛。
“放心，都是在你身上学的，以后自然只会攻击你……只会用在你身上，我自有分寸。”
“那您能不能对我也有点分寸，稍微有点边界感。”
“你脸皮厚，经得住。”
一句话让江枫彻底幻灭。
眼见师姐又要走远，少年叹了口气只能跟上去，想当初第一次见到这位柳仙子时，她说话虽然不太客气，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现在倒好，把自己这套学会了。
自作孽不可活，他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分量。
不过这时，柳棠溪将手往腰间一翻，然后一块牌子就直接丢向身后。
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江枫反应速度自然还算快，直接伸手抓住，仔细一看，这似乎是一块呈半透明的玉牌，上面还有淡淡的红色纹路，体积不足半个巴掌，小巧玲珑。
仔细一看，上面刻着“柳”字，还有一柄剑的形状。
“这是？”
“我的信物，你挂在腰上。”
“哦。”
老老实实悬挂于腰间。
随后柳棠溪继续道：“以后若是被人围攻，险些丧命，就把这东西掏出来。”
“原来是护身符？打不过的时候可以把你摇出来？”
眼前一亮，喜笑颜开。
但后半句将他重新打回地狱。
“没有任何作用，举着这个牌子兴许能让你死的更有尊严，不会埋没御剑峰的名声。”
“……”
“哦，还能追踪气息，以后你若是被人围攻致死，至少师姐我能去帮忙收尸。”
抿了抿嘴。
他知道柳棠溪从来不说谎，她说这玩意儿没作用那就是真的没作用。
“师姐，您……能盼我点好吗？”
可江枫等来的却是淡定又伤心的回答。
“以你这样的性子往后肯定会养虎为患，而且招惹不少仇家，这玩意儿很适合你，别摘了。”
“不然以后找不到你的尸首。”
“打算埋在清水县还是带回宗门，如果是师姐我哪天遭遇不测更希望埋在御剑峰下。”
叹息。
看着走在身旁用最淡定语气说出最可怕话语的师姐，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能看出来是师姐并不是和自己开玩笑，甚至说她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开玩笑，但偏偏能将死亡这种事情说的如此淡然，甚至年纪轻轻的师姐已经想好自己死后要埋在何处。
现在知道为什么自家师姐这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
恐怕除了她那高到可怕的要求，还有她那过于认真的性格。
但就在师姐弟二人正在街道上闲逛时，远处一阵喧闹传来。
“站住，小子站住！”
“别跑！有种你别跑！”
“前面的拦住他，这小子偷了咱们宗门的东西，别放过他……”
一个身材矮小满脸油污的男人在人群中不断穿梭，灵活的翻过其他人的桌子和摊位，一路踉跄但速度一点不慢。
满脸带着惊恐，乍一看似乎是身体内没有灵气的普通人。
“帮帮我，他们，是他们抢了我娘的遗物啊，我不得已才去偷回来的。”
“大哥，大哥！救命，救命啊！”
“谁能救救我，谁能救救我啊！”
“这位侠士……”
一边跑一边向路过的人们求助，听起来应该因为家里遗物的问题和这些修真者起了冲突，修为不高，后面跟着的人也都才刚炼气的水准。
看的出来，这正在逃窜的男人是知道这条街上有不少修行者才故意前来求助，只是周围行人纷纷投以漠然目光，完全不见半点侠义精神。
江枫倒是饶有兴致停下脚步，双手抱胸，摆出一副看戏姿态，但很快，那男人见到江枫这不凡的气质后，就冲了过来。
“少侠，少侠！”
二话不说就当场跪在江枫面前，死死抓住少年的身体不断摇晃，就差没直接跪下来磕几个头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柳棠溪也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从她那宁静的眸中似乎见不到任何情绪，而对于这突如其来异变，江枫的选择是……
“给老子滚！血别溅到我身上！爬！”
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飞。
这一脚愣是给对方踹的地上翻滚几圈，周围行人都纷纷以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这冷血少年。
不出手帮忙也就罢了，居然还让人家滚？
而那被踹飞的男人也终于回过神来，怒骂一句。
“*你*的，长的牛高马大比狗还怂！怎么会有婆娘看上你这种人！”
不可思议的看着江枫和站在他身旁的貌美女性，在女人面前居然不想当英雄表现自己，而是做出这种掉身价的事？
但碍于身后有人追杀，于是他只能连滚带爬起来，继续在人群中逃跑，跌跌撞撞，时不时还会撞到其他行人。
对于江枫此举，师姐似乎有些意外。
“你不出手？”
“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
原本还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江枫就像是预判到了一样。
“师姐，我再强调一遍，我只是不喜欢杀人，不是蠢。”
“那他刚才从你怀里拿走的是。”
少年面带微笑，露出八颗牙齿。
“师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十天前不是才点了一根？让我贫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