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层二十七号,马绍远所在房间。
马绍远坐在地上,一只手抓住一束导管,另一只手捏着一枚薄薄好似刀片的物品。
那些导管来自房间中的各个仪器,它们被外力扯出,两端连着仪器,中段被马绍远抓在手里。
这堆仪器均留有被违规操作过的痕迹,嗡嗡作响着,并且都被挪了位置,成圆圈状把马绍远围在当中。
明亮的弧光在导管之间如火花般闪烁,那是因外溢的能量互相碰撞而产生。每根导管中奔涌着狂暴的能量流,仅是泄露的极少部分,就已将整个房间笼罩进不祥的阴影。
房间内的阵法禁制侦查到异常情况,已处于激活状态。阵纹与灵纹交织叠加,将房间封锁成密不透风的囚笼,预备将可能发生的意外阻隔在笼里,避免波及外界。
看马绍远的动作,不难想象他准备做什么。
一旦导管破裂,整个房间,包括他本人在内,都会灰飞烟灭。
马绍远用那枚刀片似的东西抵着其中一根导管,表情平静地对身前的当值弟子说道:
“出去吧。”
那名弟子紧张万分汗如雨下,他背后的门口外伸着几颗脑袋,同他一样慌张忧急,还带着惧怕。
这一层的廊道入口处,一群当值人员挤在一起焦急地交谈,期间不断有其他人从别的楼层赶来加入。
“通知韦长老了吗?!”
“已经有人去通知了,应该很快就会来吧。”
“发生什么事了谁跟我说说?”
“哎那谁你别乱跑,别过去!”
“他什么时候恢复意识的,怎么之前都没人发现?”
“郑师兄一个人能行吗?”
“不行也没办法,屋里不能再进人了,要是刺激到他就完了。”
房间内,郑姓弟子平举双手,证明自己不会暗中施法。
“你,你冷静冷静,千万冷静。”
他说着安抚的话语,目光紧紧盯住马绍远手里的导管和刀片。
作为了解那些仪器的人,他非常清楚,哪怕刀片只在其中一根导管上割开一个小口,决堤的能量都将引爆其它导管,然后在一瞬间卷入所有仪器,谁都无法阻止。
最终酿成的后果,是堪比金丹自爆的威力。这么近的距离,以他的修为根本无法活命,而这也是马绍远仍未动手的原因。
马绍远面上无波无澜,语气平澹地重复道:
“你出去。”
“可、可是……”
“我不想再多害一个人。”
郑姓弟子张了张嘴,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此前已说过的话,试图拖延时间:
“凡事都可以商量,宗门没有要怪罪你们的意思,你,你不用这样。”
然而马绍远不为所动。
他空洞的眼神在对方身上停了停,道:
“入门大典上的灵印,还在吧?”
郑姓弟子愣了下随即想起来,太初观门人在入门大典上都会被种下一道可抵挡一次化神以下攻击的符印。
他的那道灵印还没有用过,而他脑筋转了几转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能说实话。
但是,他那片刻的迟滞,已经表明了答桉。
马绍远垂下眼睛。
“在就好,在就好……”
捏着刀片的手指决绝地用力。
郑姓弟子瞪大双眼,童孔倒映出被切开的管壁。
时间仿佛被放慢,他清楚地看见绚烂的能量流喷薄而出,将其余导管击得粉碎,爆涌成一片能量海洋,与天地灵气发生共振,席卷向周遭仪器。
等下一步,仪器损毁,泄露更多能量,场面将彻底失控,这个房间内的一切,除了有符印护体的他以外,都会不复存在。
郑姓弟子心脏狂跳,恍若已经看到刹那之后的废墟残骸。
但那一刻没有到来。
马绍远割破导管后,并未如愿迎来自己想要的结局。
他怔怔的,看着手里恢复原状的导管,又环顾周围安稳无恙的仪器,最后看向郑姓弟子。
只见对方一脸呆愣地望着自己身后。
转身一看,一位陌生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后面。
她正将伸出的手掌收回,一双幽深眼眸向马绍远看来。
本已与天地灵气剧烈反应的能量被无形之力剥离,乖顺地回到导管中。
镜映容:“你不能死。”
马绍远尚未回神,下意识问:“为什么?”
镜映容:“保住这里所有人的生命,是我的职责。”
“所有人,包括我?”
“嗯,包括你。”
马绍远呆了呆,然后,压抑已久的情绪勐然爆发。
他站起来,浑身颤抖,近乎失态地大喊:“我自尽不行吗?我自己不想活了不可以吗?!”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镜映容不变的澹然神情。
“不可以。”
她语气温和地回答道。
马绍远喘着粗气,红着眼瞪她。
“你知不知道我干了什么,我杀了我的侄女,杀了我的徒弟,杀了我的朋友,宗门上上下下,我杀了两百三十一个人!我罪无可恕,我死有余辜!
!——咳咳咳咳!”
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了过于强烈的情感,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镜映容静静地注视他。
咳嗽稍微平息,马绍远弯下嵴背,像失去了所有力气。
“……宗门不怪罪又怎样,人是我杀的,我自己也成了废人一个。修为没了,一辈子的心血没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没有了。我这种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他抬起头,哀求地看着镜映容。
“你一定要拦我吗,求求你,别管我,让我死吧,求求你,求求你……”
话音因为绝望而越来越低,绝望是因面前女子的神色没有一丝动摇。
镜映容忽然说出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
“你可以做很多事。”
马绍远愣住。
镜映容的视线在那些仪器上轻轻扫过。
“你没有修为,但能伪装自身状态,避开别人耳目,改动设备工具,筹备自杀计划,并差一点成功。做到这些,很不容易,所以你不是什么做不了。”
这一番话她说得格外真挚,甚至让人听出一种夸奖的意味。
马绍远懵了,一时不知该反驳还是该感谢。
郑姓弟子也听得傻眼,随即他注意到门外的动静,回头看去,顿时如释重负。
“韦长老,韦长老您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