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禺庆一派视死如归,着实无愧魔枭风范,此时忽听一个苍老声音哭号道:“燕先生饶命啊!老奴全都认罪!可老奴都是受人指使的,求燕先生明鉴啊!”
发话之人正是“勾漏魔神”宋北溟,但见他体态臃肿,须发尽成银白,一张四喜脸颇见福相。无奈此时涕泪横流,一味哀哀哭叫,直如风中残烛,哪还有半点“魔神”的法相?
虽然哭得声泪俱下,可宋北溟的话立刻被群雄愤怒的反驳和咒骂淹没,修为高如燕行天者,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一个丑恶的灵魂在徒劳的挣扎。
宋北溟这一番做作下来,非但匡禺庆厌恶的啐出一口浓痰,戈奉天和谢青衣也面现鄙夷之色,只有蒲静静眸中透出一丝不忍。
燕行天无意理会宋北溟,径向谢青衣道:“阁下呢,是否愿意认罪?”
谢青衣竟是粲然一笑,慢悠悠的道:“燕老儿,你一向自称罪者,那么以你所见,到底何者为罪?”
燕行天一正色道:“以己之私欲好恶,害人之性命利益,此即是罪。”
谢青衣微颔首道:“原来如此,所以按你的说法,谢某的确身犯重罪,但你因为私欲好恶,要害谢某的性命,这难道不是罪吗?”
群雄听谢青衣巧言诡辩,不由得义愤填膺,燕行天却是波澜不惊,缓缓摇头道:“错了,罪者虽然也要害人性命利益,却并非基于私欲好恶,你可明白?”
谢青衣为之一哂道:“好个并非基于私欲好恶,那是基于所谓正义了?那何者又为正义?”
燕行天并未迟疑,当即朗声道:“天下为公,是谓正义。”
谢青衣冷笑一声道:“好个天下为公,那何者为公?”
燕行天尚未答话,匡禺庆已经不耐烦的道:“蠢蛋,不是母便是公,不是正便是邪,这还不明白?”
这话虽然纯属浑闹,但内中不乏愤郁之意,谢青衣自然心知肚明,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珠觑定燕行天,倒要看他如何回答此问。
燕行天坦然面对谢青衣的挑衅,玉振金声的道:“黎民即是公,大众即是公,苍生即是公。”
谢青衣眼神一凛,不以为然的道:“如此说来,倘若神教教众成为大众,那神教教义自然也成为正义了?”
燕行天冷目睥睨,斩钉截铁的道:“不必痴心妄想,邪魔业道即便声势震天,也绝无化为大众的可能,邪教歪理即便蒙蔽一时,也绝无化为正义的一刻。”
谢青衣一扬眉道:“错!若非你横加阻挠,神教携吞天之势,御六合之众,横扫天下指日可待,那时天下尽归神教,所谓正义自然由神教决定。”
燕行天连连摇头道:“好个天下尽归你教,倘若天下当真尽归你教,你等所谓的净宇之刀又将指向何方?你等膨胀的私欲和野心又将如何满足?你等视黎民为爼上之肉,又何谈融于大众而执拿正义?”
谢青衣登时噎住,戈奉天也面色灰败,只有匡禺庆哈哈大笑道:“燕老儿你以为天下是该给弱者的,我老匡却知道天下从来都是留给强者的,总之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左不过成者王侯败者贼罢了。”
燕行天双眉紧锁,凛然沉喝道:“既然冥顽不灵,匡禺庆你等听判!”
这一声直如苍穹惊雷,震得全场都为之一凛,此时只听蒲静静疾声道:“燕先生且慢!妾身还有话说!”
燕行天目光一转,仍是眉头紧皱的道:“哦?莫非你还有其他辩词?”
蒲静静凄然道:“妾身早已认罪,怎敢有什么辩词?但妾身最后还有一个请求,祈望燕先生能够答允。”
这话又招来一阵喧哗斥骂,雪玉观音略一迟疑,径向燕行天道:“燕先生,何妨听她一言?”
燕行天不好驳雪玉观音的面子,终是点了点头,蒲静静精神一振,由衷感激的道:“妾身谢过城主,谢过燕先生。”
燕行天一挥手道:“不必过早言谢,你的请求到何种程度,决定罪者能否答允。”
蒲静静心中有数,忐忑之余讷讷的道:“多谢燕先生开恩,妾身自有分寸,妾身的夫婿齐泽霖殒身火云崖,所以妾身想请燕先生允准,等到妾身死后,将尸身投落此地,若能遂此心愿,妾身九泉之下也感念不尽。”
群雄听罢义愤填膺,一迭连声的斥骂道:“痴心妄想,一对贼夫妻,还想死后同穴?”
“臭婊子,装什么情深,显什么贞洁,邪魔外道还能有真情实意?”
“拆散多少恩爱夫妻,自己还想阴间团聚,当真好不要脸!”
“燕先生圣明,不能答应这妖女的请求,快快割了她的舌头!”
蒲静静全不理会群雄的肆意羞辱,只把乞求的目光投向燕行天。
燕行天等群雄慢慢安静下来,这才叹口气道:“人死万事空,蒲静静,你何苦痴心至此?”
蒲静静垂下螓首,哽咽着道:“妾身为恶半生,实际并不快乐,反而时刻提心吊胆,称得上受尽折磨。如今只求燕先生让妾身死得心安,妾身一定诚心悔过,来世再修善缘。”
这一番话说罢,蒲静静涕泪交流,哀伤溢于言表。
燕行天默然片刻,这才沉声道:“罪犯血狮匡禺庆,霸刀邪皇戈奉天,勾漏魔神宋北溟,花间浪子谢青衣,冷香仙子蒲静静。”
“五名魔头列入镇魔录,实乃罪大恶极、不容宽赦,罪者拟将五人凌迟碎剐、尸骨无存,各自所属部众都处以枭首极刑,武林同道有仇有怨者皆可执刑,大家有否异议?”
不存在任何异议,只有此起彼伏的连声欢呼,其中的仇恨与兴奋,分明展露无遗。
匡禺庆和戈奉天仍是神态自若,谢青衣也只是脸色一白,马上便恢复如常,只有宋北溟惨叫一声,竟然当场吓昏过去。
蒲静静娇躯剧颤,忽然爆出一阵疯狂的大笑,但这笑声倏地转为痛哭,哭笑之间狂态尽显,同时嘶声尖叫道:“尸骨无存!燕先生,你当真好狠的心啊!”
话音方落,蒲静静劈手扯落脸上的那幅黑纱,顿时露出一张布满刀伤剪痕的恐怖面孔,看起来着实触目惊心。
群雄见状立刻发出一片惊异鄙弃之声,谢青衣则自言自语道:“果然是贞节烈女,哈……”
雪玉观音轻轻一叹,扭过头去不忍再看。蒲静静依旧神态癫狂,语声凄厉的道:“燕先生,尸骨无存也不妨事,如今妾身只求你将这幅面纱丢下火云崖!”
“燕先生既名行天,自当替天行道,须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仁义之心、怜悯之意呀!”
字字泣血,声泪俱下,燕行天终是没法再拒绝,蓦地长袖向前一拂,一道无形劲气将那幅黑色面纱卷入袖中。
蒲静静屈身拜伏在地,难掩激动的道:“多谢燕先生,来世妾身结草衔环,必定报答大恩。”
晶莹的泪珠顺腮而下,划过蒲静静脸上的道道伤痕,却不知这泪水到底是喜是悲。
最终宣判既毕,十名昆仑派弟子押着五名魔头,依次退出演武场。
燕行天并不耽搁,径向乔讷抬手示意,乔讷忍不住露出悲戚之色,顿了顿才哑着嗓子道:“罪犯刀魔岳啸川,公然纵放净宇教魔头,连累同道惨遭不测,接受武林正义盟审判。”
本来公审大会只是针对列名镇魔录中罪大恶极的魔头,此时已经有人打算直奔栖凤宫,亲手执刑报仇。孰料审判并未就此结束,而受审的竟是岳啸川!
岳啸川虽然号称刀“魔”,实际却手刃十余名魔头,所以他这“叛变”的罪状,顿时引起一片惊奇和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