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要不要招降刘景,荆州军的两位主帅发生了严重分歧。
蒯越力主招降,以他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刘景的实力近年来急剧膨胀,已经不弱于张羡多少。除非刘表大幅增兵,不然的话,以荆州军目前的兵力,恐怕又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相比之下,招降刘景,无疑是统一荆南代价最小的办法,哪怕给予其高官厚禄也十分划算。
蔡瑁坚决反对招降刘景,去年那一仗,他惨败在刘景之手,非但兵船折损近半,宗族昆弟也死了六人,心中一直深以为耻。
招降刘景,将置他于何地?届时他必会为襄阳士民所嘲笑,唯有杀死刘景,他才能重新建立威信、才能告慰族中兄弟……
刘景必须死!这就是蔡瑁心底唯一的想法。
然而随着刘表的命令下达,两人的争执结束了。
蔡瑁心中气急,偏偏发作不得,只能拂袖而去,以示不满。
蒯越无视蔡瑁的无礼,立刻写了一封书信,连同刘表的信笺一同交给赖恭,令其即刻南下。
赖恭当即收拾行装,乘船前往酃县。经过去年的那场大战,荆州水军可谓元气大伤,只能龟缩于临湘方寸之间,时至今日,也没有完全恢复元气,临湘以南,彻底成为了刘景水军的天下。
赖恭船只才出临湘百里,就遇到了刘景水军的斥候赤马舟。
为避免引起误会,从而遭到对方攻击,赖恭急忙说明此行意图,之后有了赤马舟在前为引导,一路总算是平安无事。
船只越向南行,逃难的百姓就越多,举家乃至举族,向南迁徙,看得赖恭心中叹息不已。
他实在不希望这样的场面,也在家乡零陵上演一遍。
刘景如今乃是荆南唯一可以对抗荆州军的势力,零陵、桂阳二郡都在观望,只要能够说服刘景,荆南顷刻间便会重归太平。
对于此行,赖恭心里还是比较乐观的,刘表为了招降刘景,不惜拿出章陵付之,可谓是诚意十足。需知刘景今年才二十二岁,从古至今,二十出头能够成为一郡太守者,堪称凤毛麟角。
至于刘景现在头上顶着的零陵太守头衔,赖恭根本没当回事。张羡自己也只是长沙太守,有什么资格任命他人为太守?
在荆州,只有荆州牧刘表,才有任免太守的资格。
就在赖恭满怀信心南下之际,刘景为全力备战荆州军,将驻扎在外面的诸将全部调回酃县。
其中诸将兵力以族兄刘修最强,他过去除了自己的本部人马,还兼管着吴巨旧部九百余人,加上一年来又在昭陵、连道招募了一些,如今麾下兵力一举突破两千人大关。
其次是刘亮,他的驻地乃是较为安定富足的茶陵、攸县、容陵三县,是以兵力扩充至一千六百人。
接下来是蔡升,他的驻地醴陵靠近临湘,因此得到刘景的授意,兵力扩充至一千三百余人。马周镇守安城,内防豪强,外御豫章贼,兵力亦达一千两百人。
刘宗、韩广二人部曲也各有千余人。
加上严肃手中的酃县县兵七百人,刘景麾下步卒总计达到了九千余人。固然不及荆州军的三分之一,用来守城却绰绰有余。
另外褚方归来,其原来部曲目前在刘亮手中,刘亮过去曾为褚方侍从,深受其恩,本欲归还其部曲,刘景却出面制止了,而将刘修兼管的吴巨部交给褚方。
对此,褚方并没有表现出不满之情,欣然接受了。
当初他为报张羡昔日恩惠,执意北上,虽然有着十足的理由,但终究是有负刘景,因此不管刘景做什么,褚方都毫无怨言。
接到赖恭前来酃县的消息,刘景第一时间通知了嫂子赖慈。
赖慈忍不住喜出望外,她和兄长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最近的一次,还是五年前丈夫去世之际,那时她沉寂在丧夫的沉痛哀思中,心中哪有兄妹重逢的喜悦。这次终于有机会好好聚一聚,以表对兄长的思念之情。
赖恭抵达之日,刘景、邓瑗陪同嫂子赖慈、侄儿刘群,迎之于酃县城外的湘水渡口。
邓瑗尚在守孝期,如果是其他人,自然不必亲至前来,但赖恭乃是刘景、邓瑗婚礼的纳彩之人,是以邓瑗才破例前来。
博带褒衣,革履危冠的赖恭甫一登岸,便看到妹妹赖慈牵着外甥刘群,眼中带泪的看着他。
赖恭亦不免眼睛酸涩,加快脚步来到赖慈面前,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一番。见其高髻丽容,衣饰精细,知道妹妹已经渐渐走出丧夫的伤痛,心中很是为她感到高兴,不禁发出感慨道:“为兄今已年届四旬,近来两鬓始白,而漓姬还是如从前一般美丽。”
赖慈拭泪微窘道:“兄长何以一见面就打趣我?”
“此皆为兄肺腑之言,何来打趣一说?”赖恭笑着摇了摇头,继而又看向外甥刘群,十岁的刘群完美继承了父母身上的优良基因,姿容清隽,目若朗星,文质彬彬。赖恭对外甥甚是满意,出言问道:“虎头,还识得我这位舅父吗?”
“岂能不识舅父?”刘群当即下拜道:“外甥刘群,拜见舅父。”
“哈哈,虎头不必多礼。”赖恭将刘群搀扶起来。
直到这时,刘景、邓瑗才上前与赖恭见礼:“赖君……”
赖恭看着身姿峻拔,容貌俊伟,甚有威仪的刘景,心情十分复杂。当年刘景少年游学襄阳,曾寄居其家两载,赖恭自问已经完全看穿刘景这个人,断定他未来必定碌碌无为,难有成就。
然而谁知两人再次见面,刘景已经成为荆州士之冠冕,以德行、才华名著荆楚。而这一次见面,刘景更是成为可以左右荆南走势的人,荆州牧刘表不得不拿出一郡,以笼络之。这让赖恭心里怎能不为此而感慨万千呢?
赖恭收整心情,看着刘景和邓瑗站在一起,直如璧人,感叹道:“时间过得何其快也,为仲达登邓氏之门纳彩,还恍如昨日,听说你们已经诞下子嗣了?”
刘景含笑回道:“是,子名刘旂,上个月才过期岁。”
“甚好、甚好……”赖恭不住点头。
“赖君,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谈话的地方,”刘景抬手一指身后的车马,说道:“在下已为赖君备好车马,请上车。”
赖恭轻轻颔首,上了马车,除了几名随从外,其余人皆留于船上,未免里面潜伏别有用心之人,刘景派人在外围密切监视。
随着马车距离酃县越来越近,赖恭的神色亦越发严肃,他之前就曾听闻,酃县虽小,却被刘景建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如今一见,更在传言之上。
凭着这座坚城,怕是只要五千兵力,就足以敌十倍之敌,令荆州军撞得头破血流。
赖恭对此次之行,忽然不再如先前那般自信。这座城池,绝非一时半刻所能修建,刘景早在几年前,就在为荆州军的南下做准备了,其人之谋何其深也!
刘景回到家中,立刻设宴款待舟车劳顿的赖恭。
席上,赖恭曾想谈及此行的目的,却被刘景以“赖君初至,今日只言私情,不言公事,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为由阻止了。
赖恭一时摸不清楚刘景的态度,只能暂时作罢。
次日,赖恭正准备去找刘景,却被告知刘景突然遇到紧急要事,南下钟水、平阳二乡了。
赖恭经过打探后得知,钟水、平阳二乡位于酃县以南百里,刘景一来一回,至少也要数日。赖恭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刘景此举明显是在拖延时间,这个态度,可不像是要归附的样子。
赖恭自知急也没用,勉强压下心头忧烦,整日陪伴妹妹赖慈身侧,教导外甥刘群读书。
一连五日,刘景总算姗姗归来,赖恭强忍着心头怒火,冷哼一声道:“仲达何以不告而别?徒留客人在家,岂不失礼?”
刘景神态从容不迫,微笑着施礼道:“在下非是故意怠慢赖君,实是遇到了颇为棘手的事,才会不告而别,请赖君见谅。”
刘景的这番说辞,赖恭是一个字也不信,直接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来,是奉将军之命,拜仲达为章陵太守。”言讫,从怀中取出刘表和蒯越的亲笔书信,交到刘景手中。
“哦?”刘景闻言微微扬起眉毛,不得不承认,刘表为了招降他,确实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毕竟,刘表治下一共也才有南郡、章陵、江夏、武陵,以及一部分南阳,满打满算才也四个半郡,虽然章陵是其中最小的。
刘景不紧不慢的拆开刘表的书信,粗粗读了一遍。
刘表的信上,不外是言及当年如何如何欣赏其才,对他未能接受茂才感到遗憾云云。
接着话锋一转,谈到荆南百姓遭遇的苦难,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声称不想看到荆南的百姓继续遭受战乱之苦。
最后又是对刘景猛夸一番,不仅夸他德才兼备,更深得荆南百姓之心,欲拜其为章陵太守。
刘景不觉失笑,刘表这是想要用荆南百姓强行把他架起来?
刘景又打开蒯越的信,由于两人素不相识,信里面大多都是没有什么营养的赞誉、褒奖之言,刘景几乎是一目十行看完。
将蒯越的信放下,刘景重新抬起头,对赖恭笑道:“将军对我的赏识之心,对荆南百姓的悲悯之心,在下已经尽知矣。”
赖恭问道:“仲达应否?”
刘景轻轻摇头道:“将军欲拜我为章陵太守,在下感激不尽,但是章陵新野乃在下妻族所在,此举恐怕有违国家法度。”
赖恭道:“桓帝时朝廷怕‘州郡相党,人情比周’,才始立‘三互法’。然而‘三互法’禁忌过于严密,往往‘禁忌转密,选用艰难。’导致幽、冀二州长吏‘久缺不补’。将军正是知道三互法的弊病,才不禁之。”
“赖君此言差矣。”刘景语气不疾不徐地道:“国家立下法度,不管有无弊病,我等都要严格遵守,即使刘将军亦不例外,不然置国家威严于何地?”
赖恭听到刘景这么说,立刻便知道他是对章陵太守这个职位不甚满意,心中暗暗吃惊,这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皱眉问道:“仲达是不愿为章陵太守吗?”
刘景笑道:“非不愿,实不敢也,国家法度,不敢有违。”
赖恭反问道:“那依仲达你的意思呢?”
刘景道:“在下生于斯、长于斯,不愿离开荆南故土。前时张长沙举在下为零陵太守,刘将军不妨因循之,有在下镇守荆南,刘将军足可以高枕无忧。”
赖恭看着刘景,久久无语,如果刘表真的这么做了,无异于杀狼养虎,刘表根本不会同意这个条件。
半晌,赖恭叹道:“仲达这是强人所难。”
刘景一脸平静地道:“赖君,这就是在下的条件。”
赖恭苦苦相劝道:“仲达,你可知道,一旦你拒绝了将军,荆南立刻就会战火重燃。不要以为你去年小挫荆州水军,便以为将军可欺,而今水军不但尽复,且更胜从前。将军一声令下,荆州十万水步大军,顷刻间便会兵临城下,到时仲达悔之晚矣。”
刘景失笑道:“赖君这话,只能骗骗无知愚夫,却是骗不了在下。若北军舟师实力尽复,何以不敢踏出临湘一步?况且将军名为荆州牧,治下不过寥寥数郡,其北有曹孟德、西有刘季玉、东有孙氏,三面皆需重兵守卫,南下之兵,何来十万之众?依我看,五万都未必有。”
赖恭道:“纵使只有五万,亦非仲达所能当也。”
“不然。”刘景驳道:“北军士卒离家日久,必思乡严重;连战经年,必厌战严重;加之江北之人不服南方水土,军中必生疫病。正所谓‘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北军看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若是南下,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