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一个流程性的步骤,此前所有人都没有当回事情,就连一直喊着继续战争的福岛正则等人都已经接受了现实,开始规划回到京都后准备做些什么。可是秀家手中动作突然的停滞,再次引起众人的注意。
秀家之所以这做,是因为在走流程的时候无意间翻到长宗我部家上交的土佐、阿波、伊予三国的军役状和知行状。
其中在翻阅土佐的情况的时候,看到其上书写着:土佐一国合知行9万8千7百石,有民6万5千四百二十三人。四舍五入之下,就是土佐一国大约10万石左右的知行数量。
历史上长宗我部元亲在投降秀吉之后,由于秀吉需要面对九州的岛津家,因此对土佐国没有进行系统性的检地,而是要求长宗我部家自行上报。
其中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缓解俩家之间的对立情绪,让长宗我部家能够快速的投入到对九州岛津家的讨伐中去从而作出的妥协。
谁承想长宗我部家这么过分,就让上报土佐一国的知行只有8万石之数,这个数目就算是不熟悉土佐情况的秀吉也一眼看出是假冒的。
毕竟如果你真的只有8万石,我当初10万大军三路攻四国是做欺负小朋友吗?
秀吉本想在九州之后再对长宗我部元亲敲打一二,谁承想长宗我部家对在九州讨伐时,真的按照8万石的标准出兵3200人。
要不是此战由于仙石秀久的问题导致元亲死了儿子,长宗我部家死了继承人,秀吉实在不好意思再多加责难,肯定会在战后找理由对长宗我部家进行责难,这也能理解秀吉对仙石秀久处置这面严厉的原因了。
之后几次检地中皆有长宗我部家自行上报,知行数目略有增长,最终稳定在9.8万石。长宗我部家也一直按照9.8万石的标准为秀吉提供军役,在文禄庆长之役,西国大名皆损失惨重,民生凋敝的背景下,土佐国倒是颇为容,百姓安乐。
这一情况直到山内一丰被转封土佐后,在幕府的要求下进行重新检地,土佐一国的石高才从9.8万石直接飙升至20.6万石。
正常人都知道,即便是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袁隆平院士的水稻增产研究依然极度困难,更别说在当时那个看天吃饭的时代了。
在没有种植水平、工具和稻种换代的情况下想要使亩产翻倍是一件天荒夜谈的事情,由此可见在庆长乡仗之前,长宗我部家对土佐知行情况隐瞒之深。
当然庆长乡长中也有其他领国变化较大,下总和上总的原始数据来自北条时期,北条家对领地的统治是极具统治力的,因此太阁捡地的数据是值得相信的。
之所以下总知行从39.3万石缩减至25万石,上总从27.9万石缩减至28.4万石,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关东各国边界重新议定的原因。
我们可以看到知行大幅缩减的地方集中于德川统治之下,这正是德川家康将武藏周边各国边界重新划分的原因,将部分领地划分入绝对的直辖领武藏国的原因。
由于全是其自己的领国,总知行上升的背景下,秀吉对于此事也没有过多的过问。
另外我们再对比摄津和河内,尾张与美浓、三河、伊势这两组数据会发现,他们之间的增长和缩减关系是基本一致的。
尾张原因是木曾川与境川水流冲击导致国境偏移的原因,历史上荷兰和比利时就有因斯海尔何德河常年冲击导致领土互相变为飞地,因此进行换地的历史。
摄津和河内的原因未至,有人猜测是因为秀吉个人原因,他需要让摄津和山城之间有一个缓冲国,河内国因此获得了部分原本摄津本部的领土。
以上几国由于都是秀吉的领地,对于领国边界的调整,皆由秀吉一言而觉,秀吉末年的各大名分封体系也基本以庆长乡账为基础。
秀家也是刚刚和长宗我部信亲聊得太开心了,以至于忘了长宗我部家还有这段历史,明明在出阵前还旁敲侧击的暗示石田三成要注意土佐的土地情况,没想到自己差点翻了车。
秀家可不是秀长,秀长无论犯了多大的错误秀吉都不会怪罪,但凡其他大名直接默认了这个知行导致对长宗我部家的处置出现问题,秀吉肯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还好秀家正好翻阅了最后的合计数,看到这个数字再次想起了这段历史。历史上的长宗我部家上报的是土佐一国8万石。
现在秀家答应给长宗我部家土佐十万石的安堵条件,谁承想长宗我部家直接给你改了数字,上报土佐全国都不足十万石,硬是要把土佐全国吃下来。
要知道秀家出阵之前,秀吉给予长宗我部家投降的条件就是土佐一国,如今你抗命不遵,秀家打了半天结果对你一点处罚都没有,秀家这次出阵依据何在?打了半天打了个什么?
不要小看这个数字问题,往小了说是长宗我部家耍小聪明,隐瞒不报的问题,往大了说就是要否定自己的罪责,打击秀吉的对他发动战争的正义性。
试想一下,如果连罪魁祸首长宗我部家都没有得到惩处,那么秀家四国之战的正义性就不能伸张,秀吉就不再是应四国百姓呼声降临的救世主,而是一个争夺领地的军阀罢了。
这可是大是大非问题!
秀家是怎么都没有想到,长宗我部元亲会选择在这个地方耍小聪明,就算是与其有怨的自己都能放下一切给他机会,他怎么就不懂得审时度势,借坡下驴呢。
知行隐瞒嘛,秀家也这么干,毕竟外样大名为了防止被忌惮,暗藏锋芒可以理解;为统治者出兵是按照知行数目走的,谎报数目减少领民的损耗也可以理解,挣钱嘛不寒颤。
可是你不能这么不给面子啊!
哪怕你上报个15万石,秀家就算知道里面有问题,也懒得在这点数目上和你细究,砍你1/3意思意思,也算是给其他大名、给上面一个交代了。秀家是真的不想为了这点小事让战争在拖延下去。
可是如今秀家给你土佐10万石的安堵,你还真就敢上报土佐只有十万石?错了,是不足十万石,怎么着,剩下的一千多石是不是要给你补足啊?
你这是打谁的脸呢!
秀家看到数字的那一刻,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把账目一合交给一旁的清水信也,对着他说道“将账目封于盒内,妥善保存,以后作为证据上呈大纳言申辩。”
不明其中奥妙的人,看到秀家浅层的表态,还以为账目虽然有些掺假,但是秀家这是准备抓大放小不准备细究了,谷忠澄刚刚紧张的头顶都开始留下汗珠,此刻也终于放下心来。
但是幕府众亦有聪明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申辩?怎么就申辩了那?武卫这是要准备干嘛?”
果不其然,与众人想法相左的是,秀家在亲眼看到账册被封存后,并被拿走保管后,才对一旁长宗我部信亲说道“土佐一国真是真是贫瘠啊,土佐的百姓真是坚毅,不足十万石的领国,能够多次动员出万余的兵力出来。由此可见长宗我部家在土佐深得民众爱戴啊。”
秀家话语中的酸意,被很多人听了出来,信亲是不了解自己老爹的操作的,被秀家问的有些懵逼。
“启禀羽柴殿下...”
“我让你说话了吗?”
跪在地上的谷忠澄想要为少主申辩一二,却被秀家粗暴的打断。
秀家语气之暴躁,丝毫看不出这只是一个13岁少年说出来的话。容不得秀家不生气,长宗我部家这是拉自己出来给他们顶锅啊!如果秀家真的认可了这个知行,在之后秀吉下派的检地中发现问题,秀家很有可能被追究连带责任。
众人被秀家突然发火给吓到了,也是此时,众人这才发现幕府正中还跪着两位大佬。
秀家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让花房正幸先起身,毕竟他不了解其中的背景,不了解土佐的真实情况被瞒骗是情有可原的。再加上他为宇喜多家奋斗一生,秀家是真的不忍心看到他因为此事再被责难。
待花房正幸起身安座后,秀家将矛头直指谷忠澄问道“是我给长宗我部家条件还不够优渥吗?为什么长宗我部家想要置我于死地乎?”
至于死地说的有些过了,但是这里也是秀家为了强调自己的愤怒,谷忠澄心中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依然勉强故作镇定的问道“殿...殿下何出此言啊?本家是诚心降服的,万般不敢有欺瞒殿下的事情。”
“我未说是何事,你怎么直接自爆有期满我的事情发生呢?”
“啊!这...殿下阅读账目后发怒,外臣故作此猜测。”
秀家听到此刻,既然他死鸭子嘴硬,也不愿与他继续纠缠,冷哼一声开始报出数据,并开始对长宗我部家进行责问。
“明应年间,土佐有大族七家之多,合称‘土佐七雄’,其中以一条氏最为强大本领一万六千贯,其他大名津野氏五千贯,大比良氏四千贯,吉良氏五千贯,本山氏五千贯,安喜氏五千贯,香宗我部氏四千贯,长宗我部氏三千贯,领有其他豪强领有约3000贯文。”
“这些都是土佐国司一条宰相向管领细川政元上报的土佐数据,土佐一国合计5万贯约20万石,怎么到了你长宗我部家治下只有不足十万石了,你长宗我部家治的是什么国?”
一条宰相就是一条房基,自应仁之乱后,从京都逃亡的关白一条教房第四代当主。伏见宫邦高亲王的女儿玉姬,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7岁叙任从五位下土佐守(土佐守正常是正六位下,这里明显是抬格了的),十岁升任从四位上右近卫中将(比现在秀家还要高),18岁时候叙升从三位参议(也是抬格)兼阿波守,妥妥的富四代人设。
一条房基可以说是一条氏的中兴之祖,他在继承祖上两代的基业后,积极进行领国经营,其势力一直到达高冈城,并把“土佐七守护”之一的津野氏置于旗下。
他把自己的弟弟大内晴持入嗣大内氏,自己娶了大友氏的女儿,在他的经营下土佐一条氏走上了极盛期。
但是也是在他的时代,一条家的宗家由京都分家顶替,这对于他的打击极大,有人说这正是其在27岁时候自杀的原因,一条房基死后,一条家开始陷入内乱,走向下坡路。
至于细川政元,自然也不需要我多做介绍,他是细川胜元之子,细川京兆家当主。曾成为幕府中实际掌权者,人称半将军。
正是他老爸细川细川胜元与四职中的山名持丰在幕府内的斗争,互相号召外领的大名前来“勤王”,最终引发了“应仁之乱”,是战国乱世最直接的罪魁祸首之一。(董卓直乎内行)
细川政元也不是什么善茬,他曾经废立将军(明应政变)、以管领干政,三管领家之一的细川京兆家在其手中达到鼎盛。
但是由于他的三个养子为了继承问题起了阋墙之争,政元被暗杀而亡,细川家也最终没落。
以上细节可以参考B站UP主“酒井雅乐助”的《日本战国史话》,讲的还是比较详细的。
一条基房作为细川政元支持下的土佐、阿波两国的代管者,其上报的数据肯定是比较真实的。那么,这里就有问题了,为什么你长宗我部家上报的数据直接腰斩呢?
秀家说道这里,在场的所有人自然是明白了其中的猫腻,长宗我部家这是将田亩和领民数目隐藏过半了啊。
这事情可大可小,但是不论怎么说,作为投降一方,你既然已经向新领主降服,可是现在就连投名状都藏着掖着,你说你是真心投降,谁信啊?
谷忠澄擦干额头的汗珠,故作正的的将君臣俩早就商量好的借口说出“自是因为应仁之乱以来,土佐连年战乱,这才使得民生凋敝,粮食产出锐减啊。”
谷忠澄说这个话的时候,秀家特意用余光看向一旁的长宗我部信亲,看到他此刻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很明显是知道谷忠澄此言乃是一派胡言。
元亲和谷忠澄私底下的勾当,明显没有提前通知信亲一声,如今信亲身处敌营之中,处了沉默还能说些什么呢,或许此刻的信亲也是有些彷徨,自己的父亲居然就这么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秀家前世阅读的史书中,都着重描写过长宗我部元亲与信亲父子之间的情感。
但是此时此刻的秀家,更多的是感到元亲作为上位者的冷漠。为了家族的延续,再坚固的父子情都可以被利用。反正元亲儿子够多,必要的时刻即便是继承人都是可以舍弃的。
这里与九州之战中无奈抛下儿子不同,九州之战是战场上因为自己的原因,被培养多年的孝子让出自己的马匹最终身死,元亲自然会自责和忧郁。
但是在这里,是为了家族的延续和强盛,即便是自己都可以舍弃,更遑论是一个继承人了。
谷忠澄的话说的其实有些道理,战争时期百姓的生存率是很低的,但是你直接腰斩就有些恐怖了。
要知道即便是被螨氢多次屠城后的嘉定州,依然有十之一二的百姓存活,你土佐腰斩,这是承受了多大的战火呀。
但是仔细推敲之下,谷忠澄的话是站不住脚的,要知道从1570年之后土佐就基本被长宗我部家平定下来,之后再也没有发生在土佐的大规模战争。
如今一代人过去,你长宗我部家只有10万石的实力,是怎么挑动边上23万石的阿波和29万石的伊予的呢?
秀家脸色愈加凝重对他说道“你这是欺我年幼无知吗?10万石知行又如何能动员出1万3000人与织田侍从在阿波决战的呢?”
秀家的意思很明确,账目上知行可以作假,但是青壮年数目掺不得假,毕竟有多少口就得吃多少饭。
战国时候一石和约现在的130千克,在缺少肉类油脂的当时,平均每1.6~1.8石养一个成年男人。
你长宗我部家是怎么能凭借10万石的粮食产量,养得起1万余人的青壮年的?变戏法啊!
此时此刻秀家的耐心已经全部丧失,不再理会他的挣扎,直接总马扎上站起对着幕府内诸将命令道“传令!”
对事情来龙去脉有过初步了解的众将,此刻也是愤恨不已,本来就对秀家接纳长宗我部家请和不满的福岛正则等人此事更是摩拳擦掌“长宗我部家完蛋了,我可得把握最后的机会啊。”
“传来下去,布置攻城阵地,兵围冈丰城,本阵北移至冈丰城北小莲山。上道左右备、仓敷左右备于仁淀川南岸布阵,以宇喜多诠家为将,监视南部情况。”
“青龙备、御野、邑久备布置于冈丰城西,小玉山上,负责对西面可能之敌的应对工作,以秋上久家为将,右侧以堀尾吉晴为将,布置于仁淀川东侧,四面合围冈丰城,不叫城内走脱一人。”
“殿下!羽柴殿下!”眼见秀家真的动怒,谷忠澄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想要缓和一下秀家的情绪“我愿意再次入城,向主公确认一下土佐真实的情况,还请殿下宽宥一二。”
“不用了!”秀家大手一挥,断然拒绝了谷忠澄的请求“来人,将谷忠澄和长宗我部信亲带下去,随同本阵转移至小莲山,随我一同观阵。”
话音刚落,就有几位身穿金甲的侍从武士掀起帷幕进来,左右各一人的把两人带下去,与谷忠澄一直叫唤不同,信亲好似还没有从父亲的背叛中回过神来,一言不发非常顺从的被带了下去。
“把所有的信使都派出去,要求四国领内1000石以上所有的名主全部都来冈丰城,我要让他们看着长宗我部家的灭亡,但凡有不从者,事后全部消减!”
“浅野殿下和三好殿下那边怎么办?”龟井兹矩有些在意的问道。
“让他们暂停阿波攻略,带着部队全部感到冈丰城下,但是要把我的话传给阿波的各个豪族,1个月后如有不至者,一律认为是花贼的从逆,皆消减!”
众人此刻已经充分感受到了秀家的愤怒,整个幕府内都围绕着极为凝重的大气压,即便是平时骚话不断的福岛正则都不敢有一丝的废话,深怕触怒了此刻的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