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1年8月20日,清空烈日,台湾银行总经理邵曙光刚刚乘船从福建返回,而南方开拓队队长马文强正好在定海县办公,因此立刻召见了他。
“郑经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我看他心思很重,不太可靠了。”刚拿毛巾擦了把汗,邵曙光便嚷嚷着说道:“我在福州见了他,也和交谈了几次。从他的言语中得知,此人——或者说整个郑氏集团上下——对隔壁广东的局势还是相当关注的。闽、粤两省,海陆贸易频繁,民间多有交流,他们在其中安察间谍、收买细作,自然非常简单,就像我们如此那般。与广东分相比,他们在顺国江西建立情报网就困难太多了,盖因两地间关系不是很和睦,民间商业交流较少是也。”
“也就是说,郑经没有听从我们的劝告,把主意打到了广东那边?”马文强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有些无奈加不满地问道。
“是的。”邵曙光喝了一杯凉茶,这才叹着气说道:“郑经说台湾瘴疠之地,他设立的台北府(下辖台北、竹堑二县)至今只有两三万民人,且得热病死去的不知凡几,实在是怕了,觉得这是个无底洞,不敢再往里填人。相信若不是舍不得台北府已开发出来的那些基业的话,郑经保不齐就放弃这个地方了,专心于福建和广东。”
其实,从郑经的角度来考虑,放弃台北府——或者说不往这里投入大量资源——本来就是很正常的战略。在台湾垦荒经营了这么些年,郑氏对这个岛屿也算是有些了解的,对其严重的疟疾威胁深有感触,知道想要开发出来,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和牺牲。而且,即便他们愿意付出这大量人命的牺牲,却也只能得到半个岛子,南半部分可还控制在荷兰人手里呢。
荷兰东印度公司可不是善茬!
这家巨大的殖民企业,在印度次大陆、东印度群岛等地拥有庞大的殖民地,在印度洋、西太平洋建立起了巨大的商业网络,财力雄厚、船只众多、军队遍布各地,郑家割据的福建军政集团,说实话也只能在这近海一带逞逞威风罢了,若是去到较远的深水区域,荷兰人还是不怕的,当然他们也没必要招惹郑家,因为大家都是生意人,和气生财才是王道。
面对这样一种局面,即便马文强换到郑经的位置上,他做出的决定可能也相差无几,广东和台湾比起来孰轻孰重,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难做出选择。郑经派兵南下到广东边境,也是本着万一出现好机会,就立刻兵进潮州捡便宜的心思。福建山多地少人更少,焉能和素来富庶的广东比?哪怕只拿下一个潮州府,都够他们消化很久了,台湾岛拿什么来和潮州府比?郑氏还没那么脑残!
所以,东岸人要求郑氏加大对台北府垦荒大军的投入,补贴那些官私垦号的要求,也就很自然而然地被他们拒绝了。广东这块肥肉在前,谁还会去在意那点蝇头小利呢,即便是东岸人要求也不行,因为这触犯到了郑氏集团的核心利益,必然会爆发激烈的冲突。
“这次你辛苦了。”马文强点了点头,说道:“在这个时候出使福建,本就得不到什么好结果啊。不过,郑经这么坚决,是做好与我们撕破脸的准备了吗?”
“怕是这样没错了。”邵曙光沉吟了下,随后抬起头,果断地说道:“既然如此,马队长,我们可也就不能再婆婆妈妈了,赶快行文黑水的陈队长,让黑水造船厂和钏路造船厂将刚刚下水的郑家船只停了吧?或者即便造好了,也先给我们自己用或者干脆卖给朝鲜人,坚决不能再让郑家的海军力量增长了,这可能会对我们的战略造成影响。”
“这件事我会关照的。”马文强让秘书记下这事,然后站起身,在屋内焦躁地踱着步子,良久后才有些没头没脑地问道:“邵总经理,依你看广东局势是否真的已到了危急时刻?是不是真的要增兵那里?”
“我看确实要增兵,因为情况真的有些危急。但增兵何处呢?海珠岛商站地方甚小,施展不开,即便目前在扩建,但未来也不是个能屯驻大军的地方。况且此处地近省城,一旦上万人马进驻,怕不是谣言四起,局势动荡了!”邵曙光皱眉说道。
“这个无妨,我属意于将第一混成营(来远东接替已归国的第七混成营)派到海珠岛去,作为快速机动力量。一旦未来广东局势大变,该部就是我们干涉广州周边局势的利器。”马文强颇有信心地说道:“另外,我打算将浙江新军第二师博格丹部南调,屯驻到澳门城内,等待时机。”
“澳门?”邵曙光有些惊讶,又有些明悟。是了,现在澳门的葡萄牙人真的是苦逼,很多人都跑去了帝汶岛或印度,留下来的那部分人也全是靠东岸人赏口饭吃,即用船帮远东三藩运人、运物资。而看在他们工作还算勤勉的份上,海珠岛商站方面有时候也会出售一些大陆商品给他们,让他们能够运到印度甚至里斯本售卖挣钱。因此,澳门的葡萄牙人现在在东岸面前可谓是相当温顺,说是仆从可能有点夸张了,但也差不了太远了。
基于这种认识,邵曙光认为马文强若是想驻兵澳门,索然可能会遇到葡萄牙人的抵触和反弹,但程度应该不会太严重。那些个商人,其实是很好打发的,从手指缝里**好处给澳门城的头面人物,再将食水供应及部分物资供应的生意交给城内那些中小商人,反对声音估计就消失大半了。
而且在澳门驻兵还有个额外的好处,那就是隔壁香山县的县令是被东岸暗中控制和影响的,一直以来都在帮东岸明里暗里地做事,且县中也颇有不少豪商与东岸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新军第二师一旦去了这一片,并不能算做劳师远征的客兵,等于是有了一个供给物资的后勤基地,对于日后的行动有着相当的好处。
因此,在想到这节后,邵曙光就没表示什么疑义,不过他却对只调派一个浙江新军第二师过去有些疑问,只听他说道:“马队长,只派新军第二师博师长的人马过去,是不是有些过于单薄了?这才七千五百人啊,真能济得了大事么?而且,第一混成营勇则勇矣,可人数也才不到一千五百,这点人直趋广州,真的足够吗?我总觉得,这广东一旦乱局展开,李元皓、李元胤两相大战,以核心兵马裹挟起大量的地方民壮团丁什么的,打起来很可能都是数万甚至十万人规模的会战,我们这小胳膊小腿的,干涉起来有点吃力啊。”
“咱们的兵力也不是很富余啊。这不还有海珠岛商站的人马以及贵公司组建的那个步兵营么,加起来也有两千余人了。另外,澳门的葡萄牙人那边也可以想想办法嘛,城里那么多失业的前雇佣兵,武装个一两千人,我看一点问题都没有,这就是一万两三千人了,我多给他们拨一些弹药和火炮,让他们可劲儿打,不要考虑消耗,应该可以在关键时刻发挥一锤定音的作用了吧。”马文强坐到了一张茶几后面,端起瓷杯惬意地喝了口,然后才继续说道:“另外,邵老总,你要搞清楚,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它既不是李元皓,也不是李元胤,更不是郑氏!我们需要和他们开战吗?需要和他们打生打死抢什么地盘或财宝么,不需要吧?我们的目标是广东不陷入混乱的局势之中,最起码广州、惠州这种精华地带不能遭受太过严重的荼毒,且省府广州城必须处于和平状态!基于这种考虑,你再想想,我们需要将他们所有人都打做敌人吗?即便我们想这么做,也没那个本事啊!”
听马文强这么一说,邵曙光顿时有些明白了。他终究是没在政府高层任过职,一直经营着相对简单的台湾银行,因此对于这种涉及到复杂政治、军事局势的东西,反应起来就有些慢。因此,这会在听马文强这么一分析之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马文强考虑的是靠这一万多相对精锐的兵马,控制珠江口一带富庶精华地区的局势罢了,即不让其遭到如狼似虎的乱兵荼毒。甚至于,如果这也做不到的话,那么就直接龟缩到广州周边区域,让这块萃集了全粤精华的土地免遭兵灾。至于此举会不会遭到李元皓的抗议,那就不是邵曙光所能知道的了,在他看来,以博格丹那酷烈、暴躁的脾性,李元皓若是敢龇牙咧嘴,没准还真敢和他开战,那样倒是便宜了潮州的李元胤了。
而东岸人在广州一带坐山观虎斗,很明显是希望看看广东二李“惠国公继承战争”的局势如何,然后再做下一步的决定。与此同时,他们也同样会密切关注着粤西那些被明廷慢慢分化、拉拢过去的军头,看看他们是不是有进军粤东的苗头,如果有的话,他们不妨出动一下,将这些兵力比较薄弱的地方军阀给打回去,让他们不要来添乱,祸害地方。
不过对于福建郑氏,就没什么太多的办法了。与鲁王政权不同,福建郑氏对东岸的依赖较弱,虽然常年进口东岸武器、军资和船只,但这并不是必需的。实在不行的情况下,他们也能部分自产,同时他们也同英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之间保持着密切的商贸联系,甚至其控制下的商人还有远到吕宋的西班牙人地盘上贸易的,他们大可以进口这些外洋商品来摆脱对东岸人的依赖,所以说他们独立性强,就是这个原因。
郑经这厮,是此次广东乱局中最大的变数,东岸人必须分出相当精力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虽然他们多半也是要看清楚局势走向之后才会动手,但对东岸人来说也是件很大的麻烦事,必须要处理一下,但邵曙光这次福州之行很显然没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成果,郑经一味打哈哈,意图丝毫不加以掩饰,这次可算做是失败了。
“不过对我们来说,广东最好还是不要爆发所谓的继承战争。所以,邵总经理,我看你还是要再跑一趟,不过不是福州,不是广州,也不是台湾,而是潮州。对,没错,就是去见一见李元胤本人。说起来,他也算是咱们的老相识了,这事别人去我不放心,还是你能者多劳,再多跑一趟吧。过两天我会让人把我的亲笔信给你,你带去潮州交给李元胤,给他讲讲如今的形势,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潮州府好歹也有十县之地,人口亦是不少,割据起来称王称霸不也挺爽快么?若是率军倾巢南下,怕是前脚刚走,后脚漳州、汀州的福建人就杀过来了,后路被断的情况下兵无战心,岂不坐腊?”马文强挥舞着自己的右臂,提高声音说道:“你就告诉他,郑经那厮没安好心,怕是明着跟他说共讨李元皓,助他入主广州城,暗地里却盯着潮州府流口水,让他别上当了。另外,去完李元胤那里,如果可能的话,是不是可以再去一次广州,见见李元皓?我怕郑氏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邀他夹击潮州李元胤,最终导致引狼入室,那可就太不智了。嗯,邵总经理,你也先别忙,过几天再去也完全来得及,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这边还得准备一下,届时可能也会派些人跟你同去。”
“若不是绍兴府初定,与清军还在断断续续和谈,形势不是十分稳定的话,我们本是可以派遣更多的人马南下的,那样想必也会更容易一些。可惜了,时间不凑巧啊,现在绍兴府新得之地还必须有大军镇着,不然我怕出事啊。”马文强最后遗憾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