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马,有些村子就不要留了。”廖得功上尉骑在一匹神骏的黑水大马背上,拿马鞭遥指向山坡下的一个中等规模的村子,斩钉截铁地说道:“对于那些帮助过鞑子的村庄,我们的第一优先的选择还是将当地居民强制迁移到我方控制区,而如果迁移不成的话……”
说到这里,廖得功顿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小心翼翼地下马牵着朝山坡下行去了。不过,虽然他没说,但意思大伙已经明白了,有些事无需多言,更不要形诸于文字,心里明白即可。
这会已经是午后傍晚时分,庄子里的人忙完田间地头的活计,已经三三两两地回到了家里准备做晚饭吃。而村头的一处大院内,还停留着许多骡马和大车,车上都盖着厚厚的雨布,雨布下面则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都装载着些什么东西。考虑到这是一条通往凤凰城方向的必经之路,那么这些车马所载运的东西是什么,可就呼之欲出了,无非是粮食、军资等前方继续的物事罢了。
而东岸人这次寻摸到这里,说实话也是托了原大同镇把总熊辉及其一干老兄弟的福。自从熊某人叛投到东岸人这一方后,目前已经当下整个辽东战区司令官之职的廖得功上尉就大喜过望,然后紧急从宽甸县点了三百多精兵,在带路党熊辉等人指引下,直趋凤凰城、宽甸县和丹东县之间的广大区域内,连续捣毁了数个尚未被发现的鞑子村庄,战果颇为不小。
这会他们所在的这个村子,老实说已经位于凤凰城的斜后方了,地处凤凰城到沈阳、抚顺一线的交通要道附近,重要性还是相当不低的。因此,廖得功上尉这种东岸干将点了数百人杀奔到这里,确实是有些冒险了,因为万一被鞑子侦悉并合围的话,那损失简直是灾难性的,宽甸、丹东二县立时就将面临严酷考验。
不过既然已经杀到这里了,那么不干一票就跑回去也太没面子。要知道,就连鞑子骑兵很多时候都会化整为零来到东岸人的地盘上烧杀抢掠一番,尤其是一个名叫崇年的军官,曾经带着百十骑突然冲到了丹东县城附近,打死打伤夜宿在工地上的军民数百人,烧毁谷仓一座、马厩数间,简直嚣张到了一定程度。据当时在工地现场与鞑子交锋过的一位前乌克兰哥萨克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昼伏夜行偷袭了土耳其人重兵把守的亚速城,那是我一生中的荣耀,但现在被鞑靼人摸到近前打了个措手不及,我觉得这是极大的耻辱。”
因此,鞑子都敢玩得这么过火,凭什么他廖得功就只能龟缩在县城里遥控指挥战斗呢?那简直就是军人的耻辱,是他所完全无法接受的。故在之前接到熊辉等人投诚的消息后,立刻点起了县城里大部分兵马,连夜杀奔凤凰城方向——以往受限于向导的缺乏,一直对茫茫长白山脉内散布的各种村落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到哪去寻找,只能靠斥候偶尔发现一些碰运气、撞大运。
不过,这次有熊辉这种在凤凰城驻守了超过一年的带路党引路,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了。这不,这才出来几天啊,就捣毁了三个清国村庄,除其中一个已经人去楼空之外,另外两个都被东岸骑兵堵了个正着,目前不服者已被当场诛杀,剩下的则被强制迁往了东岸人控制区,未来将被送往库页岛、济州岛、千岛群岛等地监视居住。
今天他们遇到的这个村子,已经是几天来的第四个了,而由于这里深处敌后,很显然无法参照前几次那样进行强制迁移。那么,为了给予敌人强大的震慑,就只能狠下杀手,一股脑儿杀干净了,就当时祭奠这两年来被鞑子打死打伤的丹东、宽甸二县的军民吧。
此时尚跟在廖得功身边的还有一百多人,都是胆气十足的精锐,不比他们的老对手满蒙八旗稍差,毕竟都是在长白山里玩“躲猫猫”游戏玩了两年的高手了,但凡实力不济、运气不佳的尸骨早寒,还等得到今日?
熊辉和他的十个老弟兄被安排去趟第一阵,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十多名东岸骑手。在等到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后,今年刚刚三十许人的熊把总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朝带队的东岸军官说道:“长官,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们人多,还都是好手,这村子如果不出什么幺蛾子的话,一趟就平。不过我们是前队,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听响(指开枪),免得惊了鞑子,不好收拾。”
和他一起搭伴的是贝振声少尉。此君是炮兵上尉贝尔尼尼的幼子,定远陆军军官学校骑兵科毕业,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眼下在陆军部内挂了个二等参谋的闲职,然后跑到远东的这些预备役部队中历练,以为日后的升迁做好打算。这会听熊辉这个新投之人发问,他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回应道:“你说得没错,就这么办!”
熊辉翻身下马,点了一名弟兄在原地看马接应,然后带着余下九人一马当先摸了过去。或许天尊相助的缘故,原本村头那座高高的岗楼上竟然空无一人,使得熊辉、贝振声他们总计二十多人顺利混进了村子,然后在天色的掩护下,躲藏在房根院墙的阴影之中。
几分钟后,他们便悄然挪动到了村头的那座大宅院外。此时只见宅院大门已经闭上,两只大红灯笼挂在左右,照亮了两侧岗楼上摇曳的人影。熊辉也是个中老手了,在与伙计们稍一合计后,便指派了四个身轻如燕的部下,看他们如同灵猫一般轻盈地翻墙进入了院内,然后分做两路前后包抄灭掉了看守院内的岗哨。
兴许是麻痹大意的缘故,在这个过程中,两侧岗楼上的人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这不由得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喝得醉眼朦胧了,盖因在翻墙入院之前熊辉他们就已经清晰地听到了院内吆五喝六的划拳声,里面的鞑子兵显然正处于饮宴之中——承平多年,就连苦寒之地的关外八旗都堕落了,搁几十年前黄台吉在位的时候,谁敢在执行军务期间这么公然饮宴以至于军纪荡然无存?
而既然敌人送大礼,东岸人也不能不收是不是?于是,在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两侧岗楼上各一名哨兵后,四名先期潜入的好手悄悄拉开了门栓,将熊辉、贝振声等人放了进来。熊辉这厮也是个狠人,心里面又受多了鞑子的鸟气,进来后也不耽搁,揣了两个薄铁皮手掷炸弹,便带着多名握着1633型燧发手枪的老弟兄,直朝大厅冲去。
大厅内此时灯火通明,吆喝声此起彼伏。上首坐着的大概是军官,其中一人竟然还是个佐领,这让熊辉一时间有些恍惚,这可是捞着大鱼了哇。军官下首还是一些小头头脑脑们,这会喝了酒后也是丑态毕露,有人扶案大醉、有人身体乱晃、有人醉声浪语。
此时不杠何时再杠!熊辉从身后一名老伙计手里接过火种,将两枚炸弹的引线点燃,然后一左一右扔了进去。只听“轰隆”两声巨响,炸弹在大厅内直接引爆,薄铁片、铁钉、钢珠、破瓷片顿时四散飞舞,将厅内的鞑子官兵炸了个鬼哭狼嚎,好不混乱。
熊辉、贝振声等人见此也不废话,在炸弹炸响后立即冲了进去,端着手中上好弹药的手枪先是一顿点名,将一些没死的鞑子官兵打倒在地,然后纷纷扔掉手枪,拔出腰间军刀,再对地上的尸体逐个补刀,确保再没有活口,其中也包括那个早已被炸得奄奄一息的佐领。
而就在熊辉等人于村头大院——这里聚集着鞑子的军官,旁边屋子内也住着一些八旗兵,可谓是中枢——得手后,村外的廖得功等人也立刻带着近百名主力骑兵杀奔了过去,重点目标始终是那座大院,盖因那里可能屯着鞑子的大批军资呢。
快马加鞭的众人很快就冲到了大院门口,只见熊辉等人封闭了院门,正隔着高高的院墙与一股数十名鞑子兵对射着。东岸人这边用排枪,鞑子则是用强弓劲弩,这会已经各自有了一些死伤,显然两边都不是什么庸手。
不过虽然在场的鞑子兵也有数十人,村里可能还存在着一些有武器的壮丁,但今天的胜利者注定将是东岸人。这无关其他,只和有备算无备有关,八旗兵的大部分军官都被在村头大院内干掉了,剩下的那些人群龙无首,有个吊毛用!更别提前后两拨杀过来的东岸人也超过了一百,且更是全副武装,人也凶悍得紧(以山东经年训练的老兵和东北山丹土著居多),这要是再杀不败眼前这股不知所谓的八旗运粮兵,那么他们也没脸回家了,自己在外面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廖得功被下属们团团围护在中间,虽然他极力想冲到前面去厮杀,不过总是被底下人拦住,这令他颇有些悻悻之感,连放一枪来一发的机会都没,甚是遗憾。当然他也理解下属们的心态,在这场痛打落水狗的战斗中,廖得功实在没必要上前去冒险,要是让哪个鞑子兵走了狗屎运干掉了,那大家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战斗最终在半个多小时后结束了,冲过来的东岸骑兵杀散了围攻村头大院的八旗兵,放出了熊辉、贝振声等十余人,然后又纷纷下马,分成一个个战斗小组,逐屋逐屋地清理残敌——其实很多压根不是清军,而是普普通通的村民,但这会东岸人也不着意去分辨了,一股脑儿全部杀了。
这样做的好处,一是可以震慑一番鞑子,消磨他们的意志,打击他们的信心。要知道,随着凤凰城的清军人马越来越多,最近他们可是相当嚣张的,潜行到东岸拓荒地偷袭打杀的也不在少数,合着死伤的东岸人就不是人了?鞑子你做的了初一,就别怪我们做十五,要知道咱们一开始可也没这么辣手的,都是被你们给逼的!
二来嘛,也给底下人一些发财的机会。这些兵马,严格来说都是东岸庞大的预备役部队中的一员,平日里是没几个军饷的,全靠出外打仗领津贴以及战利品分红。因此,对于打扫战争和洗劫村落这种事情,上级军官们一般会在确保胜利的情况下,放手让下面人去做,只要不过火,一切都没问题。
所有事情最终在入夜三个小时后结束了,廖得功站在村头大院的院门口,晚风吹来时,空气中带来了一阵浓厚得直令人做呕的血腥味。在他身后,是正在搬运柴禾的士兵们,院子内清军的军资已经初步检点过了,大部分是粮食,其他则是一些弓弦、箭矢、弹丸、火药之类的物事,金银则极少。杀过来的东岸官兵们已经挑了一些合用的自己揣上了,剩下的带不走,就只能一把说烧了——唔,好吧,一些驮载货物的骡马倒是能牵走,因为这并不怎么影响大部队的行动速度。
在听取完所有属下军官的汇报后,廖得功让大伙出外整队,准备出发。至于他自己,则从兜里摸出了一盒鳄鱼牌火柴,在给自己点了个烟斗后,将浸泡了火油的一捆柴草引燃,然后大步走出了院子,翻身上马,带着部队隐没在了黑沉沉的夜幕之中。
而在他们走后的第二天,才有一支数百人的马队从南面赶了过来。打头的军官身材敦实,极为粗壮,头上戴着高高的避雷针,赫然正是回到凤凰城没几天的崇年。此刻他看着面前已是一片焦黑的村落,内心中很是无语,同时也有更多的害怕,这黄衣贼都已经敢蹿到凤凰城左近搞突袭了吗?这要是再让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地破坏下去,这凤凰城还能守得住吗?而凤凰城都守不住了,那么其他地方还会远吗?
作为大清国一等一的忠臣,崇年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这关外的白山黑水,怕是有一天也会尽数落入外人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