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人马抵达贝克奇萨莱时已经是4月中下旬了,克里米亚半岛上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高文刚对这里辽阔壮丽的风景百看不厌,就如同他对拉普拉塔大草原的万般迷醉一样,可惜这里离东岸终究太远了,不像拉普拉塔平原那样可以被手拿把攥地控制在这里,这一点殊为遗憾。
不过,克里米亚半岛无法被东岸人占领,却并不代表他们会坐视这里被俄国人控制——或者更阴暗一点说,这里被鞑靼人的宗主国奥斯曼土耳其控制了就真的符合东岸的利益吗——他们更希望南俄平原维持现状,克里米亚汗国继续存在下去,作为限制大陆强权俄罗斯的一道锁钥。
所有大陆强权,无论是法兰西、奥斯曼土耳其、俄罗斯还是中国,都是航海立国的东岸所必须极大遏制的。除了要限制他们的经济实力外,还要恶化他们的外交环境,严密封锁他们获得新技术的可能性(除非东岸人有别的战略需求能给他们开一道口子),尽最大可能削弱他们的实力。只有如此,偏居世界一隅的东岸才能更愉快地蹦跶下去,不然当拿破仑之类的人物建立起强大的陆权时,还有东岸人什么事?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如今的克里米亚汗国,就是东岸人悄悄埋下的一颗种子,作为遏制俄国第一线的种子。至于种子能不能长成参天大树,那就不好说了,不过至少,克里米亚人对于强大自身,以便能够更好地对抗俄国的威胁,是有很强的自主意愿的,这便足够了——你可千万别以为这个半游牧半封建的国家统治者都是傻瓜,事实上这个劫掠成性的国家两百年来干得还不错。
他们先投靠了奥斯曼取得一个大靠山,然后利用周边的局势变化不断加入次强一方打击最强一方,早年出动数万铁骑攻击征服了乌克兰的立陶宛大公,使得其国势衰弱最后于波兰合并;后来他们又加入俄国一方对抗强大的波兰,因为波兰人在乌克兰的统治已严重威胁到了他们国家的存亡;再后来就是帮助哥萨克从波兰人手里独立,以及帮助波兰攻打吞并了哥萨克武装的俄罗斯,总之平衡政策掌握得相当不错,这足以证明克里米亚汗国的领导人不是什么蠢蛋和傻瓜,虽然他们这么多年来也不无失误就是了。
当然他们的失误严格来说怪不到他们自己头上,因为自从很多年前被十二万鞑靼骑兵血洗了莫斯科之后,这么多年来俄国人的力量一直在稳步增长,国势一直在稳步上升,且从未被打断,这不是鞑靼人的错,因为他们本就没这个实力去打断,而是只能延缓,事实上在延缓俄国崛起这方面他们已经做到极致了。
但时代在变化,技术在发展,生产力在进步,克里米亚汗国的体制在17世纪愈发显现其笨拙、落后的一面,原本剽掠如风的克里米亚骑兵也在装备火枪、大炮的俄国射击军面前占不到太多便宜。相反,因为国力的差距,他们在争夺阿斯特拉罕、诺盖等金帐汗国遗产的过程中被俄国击败,使得国土被限制在了半岛及黑海北岸这一圈上,再也没有寸进的余地,除非他们击败已成生死大敌的俄国!
这样一个处于被锁住状态的克里米亚,造就了一批对国家未来前途感到焦虑的贵族群体,而这同样也给了东岸人上下其手的操作空间。不然的话,人家凭什么会认为你说的是对的?你算老几啊!
而东岸人改造克里米亚汗国的第一步,就是说服他们的大汗和议政贵族们建立起一支“现代化”的常备军队,而不是继续使用以往那种动员牧民参军的落后体制,因为那只会越来越难以招架俄国飞速进步的陆军。
常备军的规模在三千多人的样子,多为步兵和炮兵,从黑海北岸鞑靼封建主旗下征募,也有少部分来自半岛上的破产牧民,平日里驻扎在著名的“鞑靼壕沟”防线内。教授这些人步兵战术的是来自宗主国奥斯曼土耳其的军人,当然也有少部分东岸军官,但不占主流了。
当然单靠三千余人是无法守御偌大的防线的,因此尚有一批数量同样在三四千之数的骑兵队伍驻扎在那儿,与步兵守望互助。不过这支骑兵队伍原则上不是由贝克奇萨莱方面供养,而是由地方封建主和游牧首领们轮番派出自己的部伍去戍守,指挥权则统归阿迪勒大汗本人,说起来有点类似中国春秋时期的周天子与诸侯的关系了。
长期供养、维持一支数千人的常备军所需的金钱不是什么小数目,尤其是对克里米亚这么一个半游牧国家就更是如此了,因为他们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从外界进口了。不过也幸好这么些年来,东岸人与他们之间持续不断的奴隶贸易极大充实了他们的国库,使得他们有充足的本钱给自己的军事装备更新换代乃至购买诸如烟草、蔗糖、香料之类的“奢侈品”享用。
另外就是第聂伯河贸易也让他们沾了些光(虽然这条贸易线因为国际局势的原因而有些不太稳定),充当了税吏的鞑靼人保守估计每年能从中收到超过两万金色庚的税款,虽然看起来不是很多,但也不无小补,至少可以以折扣价从东岸进口八千杆32-丙式燧发步枪了。
再者,也不能忘了东岸人千方百计帮他们设计的位于黑海北岸肥沃的黑土地上的粮食种植园产业,当地的粮食、皮革、干酪这些年来远销以熱那*亚为首的一干保守缺粮困扰的意大利城邦国家,让克里米亚汗国多了一笔收入来源的同时,也多了一扇对外交流的窗口——虽然这扇窗口因为奥斯曼帝国商人垄断粮食贸易的缘故而被人为关闭了不少,但终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一个避免他们被文明社会逐渐疏远机会,日后能不能把我就要看他们自己的努力了。
总而言之,克里米亚汗国目前与东岸关系良好,两国间的贸易相当频繁。东岸通过贸易的方式进行惠而不费的有限度的援助,克里米亚汗国面对现实的危机而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革,而不是像历史上那样到了18世纪时局势日益艰难时才想到寻求改变。不过,东岸人也不能过于乐观,与人口众多、民族矛盾突出、宗教信仰复杂的奥斯曼土耳其不同,克里米亚汗国的文化存在很大的问题,草原遗风甚多,人民剽掠成性,勤劳程度甚至比不上那些土尔扈特人,整个国家几乎就躺在奴隶身上过活,也是没谁了。
而且,克里米亚鞑靼人究竟能不能突破沙里亚法和成吉思汗法典的局限,进化出符合时代潮流的新思想,恐怕也是个未知数。奥斯曼土耳其后世能出个凯末尔,但克里米亚这种基础薄弱的国家恐怕不行。不过,这都是以后很久远的事情了,到时候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东岸人目前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一切按计划来,对俄罗斯、法兰西、中国这些陆权大国的遏制必须从点滴做起。
“克里米亚半岛本身还是稍显干旱了些,这对于谷物种植稍显不利。”坐在贝克奇萨莱城内一座用石头建造的房屋内,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的高文刚坐在自己的助手马拉提对面,用点评的语气说道:“一旦黑海北岸的领土尽失,鞑靼人光靠鞑靼壕沟苟延残喘,这日子必定是极为难过的。克里米亚半岛,养不活多少人口和军队,充其量也就是恶心下俄国人,使其无法取得优良的港口罢了。”
“但要使得鞑靼人不丢掉黑海北岸的土地,但靠他们自己的力量其实是很不足的,必须寻找外援。”鞑靼裔出身的马拉提语气平静地说道。自幼在东岸成长、生活的他对克里米亚其实是没多少感情的,即便他因为血统和出身关系而颇受阿迪勒大汗的赏识,也改变不了什么,毕竟他的事业都在东岸。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帮助克里米亚鞑靼人联络上生活在阿斯特拉罕故地的‘亲戚’(蒙古人后裔,虽然他们可能未必会任鞑靼人为亲戚),比如土尔扈特人、杜尔伯特人等等。但难度也相当不小,土尔扈特人自视甚高,向来不怎么看得起鞑靼人这些信奉了伊斯*兰的家伙,双方之间的关系也颇有些不睦,能不能说服他们与克里米亚人联手,也很难说呢。”高文刚一边用勺子在咖啡杯里使劲搅拌,一边皱着眉头说道:“对了,这次联络斯捷潘·拉辛起义部队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我记得距离上一次传回消息很久了啊……”
“还没有新的消息回来,但我认为他们很可能还活着,因为这次过去的好手相当不少,装备也不差,只不过那边局势混乱,很多消息不便传递罢了。我猜测,他们很可能已经深入到了伏尔加河下游一带,如果当地的蒙古人或被拉辛打散的俄国地方军队不攻击他们的话,他们也许能够幸运地抵达里海一带,因为很多人都传说拉辛目前就待在那里。”马拉提从包里抽出一份手绘地图,一边在上面比划着,一边说道:“其实,如果确认拉辛及其部属真的在那片区域活动的话,那么通过波斯人的地盘入境,与他们取得联络应该是一件比较靠谱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不是如传说中那样,自高自大,看不上我们的人,当然波斯人允不允许我们入境也是个问题,虽然我觉得问题不是很大。”
“尽人事,听天命,能争取就争取,不能争取就算。”高文刚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思索了下后说道:“不然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我们已经尽力了,谁也无法指摘我们。遏制俄罗斯这种国家是长期的国策,不能指望一蹴而就。这次不行了还有下次,拉辛自己作死也怪不得旁人,我就不信没了他我们还干不成事了。当地的蒙古人及其后裔也不能忽视了,能联络也联络下吧,即便不能说动他们为我国利益服务,以后万一生意做开了也是条路子嘛。放心,沙皇在那些地方的统治实在是太粗疏了,而且他的主力部队也被波兰人牵制在了第聂伯河左岸。虽然俄罗斯与波兰已经签署了瓜分乌克兰的协议,但目前其警备反俄的哥萨克不少,有得他们头疼呢,而且波兰人迟迟没有撤军,阿历克谢沙皇就敢撤军了吗?没有那十万名精锐的野战部队,就靠一些民族成分复杂、战斗力可疑的南方俄国地方杂牌部队,是很难做到面面俱到的,他们甚至连剿灭拉辛的起义部队都做不到,以至于不得不使出招安的丢人法子,不是么?”
马拉提打心眼里是瞧不起俄罗斯那些迟缓笨拙、士气低落的军队的,但也承认他们的战斗力要高出以流亡哥萨克、破产农奴、马匪土匪为主的拉辛起义部队一筹,一旦双方正面交战,起义部队被剿灭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事实。好在目前沙皇的主力部队被拖在了东乌克兰一带,无法抽调足够的兵力东进平灭起义,因此只能坐视拉辛起义军在南俄各地攻城略地,打土豪分田地(好吧,打土豪是有的,分田地木有……),以至于最后不得不捏着鼻子“特赦”,妄图招安拉辛一伙人,这在对待下层人民一贯比较残酷、严厉的俄罗斯贵族当中,是很不常见的,由此也可看出拉辛起义给沙皇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差一点就没法与波兰人签署和平协议,将东乌克兰落袋为安了。
“慢慢来吧,这事不急的。”高文刚最后又说道:“乌克兰已经成为了一个地理名词,旧的格局已然结束,新的格局正在塑造,我们可要睁大眼睛了,力争为国家的百年大计打好基础,这也是我等光荣而又神圣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