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否生病往往并不全部取决于体质和生理的差异,也不是空气中含有什么有毒的‘瘴气’,而是‘有毒的病菌’导致我们生病,因为这些病菌损害了我们的脏器。”北宁县政府斜对面的大礼堂(原天主教堂)内,面对着来自全地区各个系统的干部们,被请来讲课的邵元义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语言做着卫生科普和疾控宣传。
这是一项极为重要的工作,卫生部、国家开拓总局双双拨款,定期培训、考核,务必要全地区的干部们都对疾病有一个粗略的概念和了解,进而能够更好地展开卫生疾控工作——这可不是开玩笑,在北宁地区这么一个纬度相对较低的地区,如果不对新来的移民进行普及性的卫生教育,那简直就是在拿人的生命开玩笑,而在教导拓荒者们卫生知识之前,各地的干部们自然首先要自己弄明白其中的原理了,因此便有了邵元义的科普课。
“我们在座的都不是普通人,很多人都知道野外有些地方较之其他地方更危险。比如居住地靠近沼泽和小溪的人尤其易感疟疾,带有斑疹的低热(斑疹伤寒)常常感染居住在人口过分密集地区的人群,如监狱、军营、海船、工厂等等。但要知道,导致这些疾病的并不是我们通常以为的由腐败的动物尸体、食物和粪便、潮湿的土壤、腐败的植物残渣或环境中的污物所释放出的毒气,这是毫无根据的,也是被科学所否定的。真正导致疾病的,其实是我们肉眼所看不到的细菌——好吧,其实河南玻璃厂从联合省延请的某位技术精湛的大师,其磨出的镜片组合起来后已经能够较为清晰地观察到一些细菌——正是这些细菌,破坏着我们的躯体、损害着我们的健康,所以,强有力的疾控措施,在日常工作与生活中,是极为必要的。”邵元义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其实,正如邵元义所说,疾病是由细菌引起的,这一点,在如今的东岸,已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虽然有一些来自大明的中医对此有一些保留意见,来自欧洲的医生——好吧,欧洲此时有像样的医生吗?——对此更是茫然无措,但在最新出版的《病理解剖学》教材问世后,很多人在事实面前也不得不承认,很多疾病——至少是书里列举出来的那些疾病——确实是由病菌引起的,而不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
而说起这本《病理解剖学》,其实也挺有传奇色彩的。撰写这本书的人,出身明国宁波府,原先是一名仵作学徒,被强制移民到东岸后,因为自己的“专业优势”,便被分配到了卫生系统学习现代医学。随后又与梅毒病人统计调查局合作,解剖了大量的病患尸体,获取了无数的第一手资料,这对他最终撰写这本《病理解剖学》教材起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在这本影响甚为巨大的医学书籍中,此君通过大量的尸检研究——保守估计,他至今已解剖了数百具尸体——及配套的图画告诉世人:疾病是位于特定器官上的,且疾病的症状基本与解剖后发现的器官损害相一致,因此是人体器官的病理改变产生了疾病的外在表现。
这个结论在东岸医学系统内引起的震动是非常不小的,之前虽然有人教导他们一些现代的医学知识,但很多人都是本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的,尤其是一些内科疾病就更是如此了。但《病理解剖学》这本集大成者的书籍一问世,对此前自己所学抱有疑问的人是大大减少,因为无可辩驳的事实摆在那里,使人不得不相信,这对人的观念的革新及现代医学的推广,无疑是至关重要的——千万不要小视旧有观念的影响力,尤其是在大量任用旧大陆医生的东岸医疗系统,很多人不愿否定、推翻自己过去的所学,因此顽固地坚守着旧的理念,不过科学就是科学,它最大的好处是能够用事实来教育人。在现在的华夏东岸共和国,毫无疑问医学正在成为一门崭新的科学学科。
而说到这本医学出版物也不得不提一下,此书的作者如今在东岸国内的名声却也不怎么好听。毕竟,虽然东岸的风气已经算是比较开明的了,但人们对于解剖尸体的接受程度却仍然不怎么高,这或许是因为旧思想残留的缘故吧,更别提旧大陆的中国和欧洲了,解剖尸体在那时要么是大逆不道的、要么就是下贱人干的活计,因此人们在提起这位仵作学徒时,赞叹之余却也少不了暗中腹诽。更何况,有些人还隐隐听说,此君还与残酷蛮横的特务机关梅毒病人统计调查局合作,用瓜拉尼人和刚果黑人进行药物人体试验,这种不道德的行为更是使得此君原本就不高的声望大幅度下降,也是令人无奈得很。
但不管幕后花絮有多少,医学这门新科学如今在东岸确实是越来越深入人心,但凡受过完整小学教育的人,不论其父母如何评价,他们内心中对这门相对严谨、注重实证的科学多多少少是赞同的,毕竟这符合他们上学时所受到的教育。相信等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并成为国家的中坚力量时,很多陈旧的、不合时宜的思想积弊就能慢慢破除了,这对国家未来的发展也大有裨益——这也就是东岸这张白纸上好作画了,相信如果是在大明或天主教国家,想要做这些事的阻力是非常之巨大的,甚至基本就不可能展开。
邵元义无疑就是接受了新思想、新科学的医务人员,他对《病理解剖学》这本书非常推崇,已经通读过两遍,对书里各种精美的器官图画(请意大利画师描绘)也是赞叹不已,觉得这本书对新医学的推动作用真的是非常明显的。不过,邵元义等人接受了新观念,可不代表旧大陆移民很多的北宁地区百姓接受了新的医学观念,因此,对他们进行卫生科普及疾控宣传,就显得相当必要了,这能够有效降低拓荒中人民的死亡率。
“日常生活中,我们需要远离的危险源有哪些?首先,你居住的房屋周围最好不要有什么死水塘,因为这很容易孳生蚊虫;而一些不必要的坑洼最好也要想办法填平,因为北宁地区降雨不少,容易积水,这同意容易孳生蚊虫。诸位,请不要对此掉以轻心,北宁地区的疟疾发病率其实是不低的,据我所知,数年来北宁县各乡镇已有数百人染上疟疾了吧?其中大部分都已经先后去世了吧,我记得还有不少国家花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干部也不幸染病故去,这真是令人感到遗憾。”邵元义继续给众人培训道:“而除了疟疾之外,霍乱、痢疾、黄热病、天花、肺结核、伤寒也是夺去我们生命的大杀手。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批评一下昌顺县,我来的时候发现当地的卫生工作搞得极为糟糕,霍乱病人的粪便、尿液甚至已经污染了水源,但当地的干部却对此视而不见,这简直就是拿大伙的健康开玩笑!下面有来自昌顺县的干部也别怪我嘴下不留情,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做得不好就得批评,而且我还想建议徐专员,以后要将疾控工作放到重要工作上来抓,在北宁这么一个相对湿热的地方,如果谁不重视卫生工作、没搞好卫生工作,我建议一票否决,这人不适合担任地方主官,换行的人上……”
邵元义这番相对尖锐的话惹得下边议论纷纷,地区专员徐宇等主官听了也有些苦笑,不过却也下意识地提高了对卫生疾控工作的重视程度。与他们相比,被拿出来当反面典型的昌顺县干部们就有些面红耳赤了,要不是会议中途不许随便讲话的话,他们早站起来反驳了。
系统的卫生培训工作一直到下午晚些时分才宣告结束,而当邵元义合上讲义时,下面的官员们顿时如蒙大赦,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次不同于上午昌顺一县的干部吃挂落,下午的课上,邵医生几乎把走访中遇到每个问题都拿出来评点了一顿,各个乡镇多多少少都被损了一通,让人好不难堪,同时也有些暗暗心惊,打定主意回去后就赶紧整改。毕竟,没有谁是真的能对自己的健康无动于衷的,万一邵医生说的那些疾病突然就流行了起来呢?这可都是说不好的事情。
而完成了今天课程的邵元义,基本上也结束了此间的行程。他的下一个目的地,将是昌化及附近地区,那边有一些新设的定居点,还有国内一些大粮食批发商人集中兴办的大农场——好吧,目前还是大伐木场——无论是国民还是非国民,数量都是不少的。而且,以旧大陆居民为主的当地,不但组织力不弱,这卫生知识更是匮乏得可怜,急需上级扶贫啊!而拿着卫生部特别经费的邵元义,自然是要义不容辞地去那边走一遭了,给当地的干部、民众普及一下卫生疾控知识,免得他们稀里糊涂染病,那无论对他们个人还是政府来说,都是一种不必要的损失。
或许有人会说他邵某人如今在东岸也算是薄有身家了,不但民间借贷、票据贴现业务做得风生水起,同时也是牧草岭肉制品厂的最大股东,何必还这么拼呢?在家安享富贵不是很好么?或者如果嫌老家西湖县牧草岭乡不够繁华的话,那么大可以举家搬迁至青岛港嘛,那里可是一个花花世界,相信对于邵元义这种级别的人来说,将户籍迁过去并不困难。
不过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邵元义的脑袋还是很清醒的。他万分明白,自己四处行医、讲课所积累下来的名声,给他带来了多么巨大的好处,这不但提升了自己的名望和社会地位,同时也对自己的生意拓展大有助益。比如,自己大力投资的牧草岭肉制品厂,近几年出口的桶装腌肉与日俱增,很多订单其实都是冲着他邵医生的面子而来的,这可不就是现成的好处么?毕竟,中国人都是讲究报恩的,你用医术帮助了他,人家就欠了你一份人情,而有些人情无疑是可以转化为经济利益的——人家问谁买腌肉不是买啊,只要你的价格差不多、质量也差不多,那么如何选择就一目了然了。
牧草岭肉制品厂如此,民间借贷与票据贴现业务同样如此,凭借着行医与讲课积累下的名声,很多人天然就觉得你这个人值得信赖,因此纷纷找上门来借贷或要求贴现票据,这可不也是现成的好处么?因此,对于卫生部的召唤,邵元义其实是千肯万肯的,哪怕是义务性质的他也愿意干。不就是自己负担些差旅费么,小意思了,更何况卫生部一点不抠门,每次给的车马费和茶水费都相当丰厚,这便足够了。
结束了北宁地区的行程后,1665年4月26日,邵元义带着几名徒弟在昌顺港搭乘了一艘近海小火轮,然后驶抵了昌化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内,他将在昌化港一带讲课,顺带检查各地的卫生防疫状况,随后,他还将继续乘船南下,到南边新设立的几个新定居点进行巡视,它们分别是:位于后世弗洛里亚诺波利斯港附近的武德港、位于后世加罗帕巴小城附近的石龙乡、位于后世因比图巴城附近的义泉港、位于后世伊马鲁伊城附近的临潭港、位于后世拉古纳城附近的汤泉港,一共五个新设定居点,超过七千五百名新移民,在卫生疾控方面基本都是“小白”,任务还是相当繁重的,必须抓紧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