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却正色道:“刘景升,绝非易于之辈。何况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他极可能在做最后的濒死一搏。”
“我们若藐视此人,被他临终反噬咬伤,那就白白便宜了曹孟德。”他叮嘱道,“多派人手,继续让造纸工坊和印刷工坊炮制‘刘表命不久矣,蔡氏私通蔡瑁,意图靠傀儡刘琮,撺掇荆襄基业’的假消息。”
糜威目瞪口呆,没想到刘备随手胡诌,就能编出如此狗血火爆的谣言。
这字字句句,显然都是在朝刘表心窝子上戳刀子。
齐王殿下这是想靠天下悠悠众口,直接将半只脚入棺的刘景升,给送入阴曹地府啊!
“大王真是厉害。”糜威感慨不已,“由于前段日子蔡瑁操纵荆襄粮价,已经将本地人得罪狠了,他们肯定愿意听蔡瑁的坏消息,且帮忙添油加醋,这是人之常情,谁不希望仇人倒大霉呢?”
“我们此时,以蔡瑁和蔡夫人作为谣言的主角,完美符合了荆襄人对于刘景升和蔡夫人这对老夫少妻的阴暗想法,信的人必定极多,也就能有效散播开来。”
糜威的脑海中很快就浮现无数鬼主意:
“我们可以让画师们,以《刘景升病中惊坐起,却看到蔡氏与蔡瑁正在他的书房上大汗淋漓行苟且之事》为题材,绘制一组春宫图,印刷到宣纸传单的背后,抛投到襄阳城中。”
“上一回,我们为求传播效果,加大谣言力度,就给一批传单印刷了春宫图,可谓是效果显著,甚至在襄阳黑市上,能买到两百个五铢钱!”
“疑心生暗鬼,哪怕刘表不表态,也是颜面尽丧。那蔡瑁和蔡夫人在短时间内,也必定不敢再私相授受。”糜威嘿笑,“而蔡夫人显然在通过蔡瑁,与那曹操牵线搭桥,试图用献出荆州的方式,保住她儿子刘琮的荆州牧之位。我们这一招,正好打断他们的密谋。”
刘备一脸的震撼。
糜威这小子,大概是从事谍报工作久了,思想咋就这么阴暗呢?
他很喜欢!
拍拍糜威的肩膀后,刘备笑道:“尽可能大胆地想象!可以将刘氏家族和蔡氏家族的龃龉和龌龊,进一步挖掘,百姓们爱看!”
得到主公的勉励后。
糜威愈发灵感如泉涌:“那……我们可以广造谣言,说刘琮实际上姓蔡!依据就是:刘表年迈,早已缩阳入腹,肾水寡淡,焉能有孕?而糜夫人却是虎狼之年,坐地能吸土,本就深闺幽怨,加上她急需一个孩子来固宠,坐稳荆州主母的位子。于是,一场畸形的姐弟虐恋,在权力漩涡中终于走向疯狂!”
刘备;“…………”
“可以的,大胆去做吧!”半晌,刘备才神色复杂地示意他退下,同时叮嘱,“咳,画出来后,记得原稿给我瞧瞧。”
“我不是好色,就是想斧正你的一些画面,给你把把关!懂吧?”
“遵命。”
看着糜威的背影,刘备感慨万千:“糜威这小子,真是谍报鬼才,是能够乱敌人朝纲的狠人呐。刘表这回享大福了,马上就要被荆襄九郡的父老乡亲指指点点。”
须知,刘表一生都极其重视他名士的威望和高洁。
临终前,却被人如此编排,而且根本无法反驳,只能硬吃哑巴亏,必定被气得半死。
说不准,这狠毒的“一气刘表”,能够直接把老家伙送走,那荆襄九郡就唾手可得了。
刘备所不知道的是,当糜威回到自己房间,他越想越是灵思大爆炸,将很多自己做谍报听到的高官秘闻、坊间诡事,以及大人物们的肮脏私生活,全都融会贯通,立刻就有了无数题材。
他立刻磨墨,主动撰写起关于刘表和关于曹操的无数桃色故事。
是的,他不止是要发起一波对刘表的攻势,还要趁机诋毁曹操的名声!
而且,刘表终归是名士,平素极少有丑闻,可曹操是谁?
那可是宛城调戏张绣婶婶,结果“一炮害三贤”,将“古之恶来”典韦,亲儿子曹昂和好侄儿曹安民统统坑死的人妻收藏家!
这位奸雄身上,可是有太多话题可供挖掘,而且只要是关于他的桃色话题,人们都是迫不及待地相信,根本就不怀疑,这就是对曹操人品的“信赖”。
于是,很多关于曹操的小污图,在糜威笔下诞生了:
《宛城秘史:一炮害三贤》!
《许都情事:丞相与太后二三事》!
《曹操的小癖好:下属妻?我爱骑!》
很快,就在并州吕布的骑兵与西凉铁骑对峙,汉中张鲁与刘璋又爆发了点小摩擦,荆襄曹操和刘表筹备大战物资时。
龙骨船悄然而至,再次以轻型投石机,朝着襄阳抛投出无数的传单。
而且,这一回数量更加惊人,远超以往。
这都得归功于江夏城广纳流民,连续建造起来的几座造纸工坊和印刷工坊。
因为大兵压境,成日里活得喘不过气的襄阳民众们,顿时迎来了一场狂欢般的盛宴。
无数夹杂着对刘表和曹操的私生活,充满毁谤言论的小污图,在简洁的小人书笔画下,成为了襄阳人竞相传唱,不断交换观看的神作!!!
酒馆中立刻变得超级热闹:
“马老三,你有内个《曹操夜战曹仁妻》的传单吗?我可以用《蔡瑁与蔡夫人不得不说的故事》与你交换!”
“你们说,刘琮真的是蔡瑁的儿子吗?我本来没往这方面想,但现在细细品味,觉得还真是有点猫腻啊!眉毛和眼睛,真的贼像!”
“废话,蔡瑁是刘琮的舅舅,也是至亲,能不像吗?你再诋毁荆州牧大人,小心我喊卫兵了!”
“嘁,蔡家走狗!你们家主是个能发国难财,乱炒粮价的烂人!狗屎!孽畜!他能做出怎样卑鄙无耻的事,我都信!”
“俺也觉得必有猫腻!因为那张图上,蔡瑁和蔡夫人私会的表情,太传神了,那位画家必定是亲临现场,躲在房梁上亲眼目睹,才能这样逼真!”
“刘景升一生贤名,咋就摊上蔡夫人这种水性杨花的婊子,令人唏嘘呐。果然,纳妾纳色,娶妻还是得娶贤啊!”
一时间,关于蔡夫人的议论,在襄阳城内极其高涨。
人们纷纷引以为戒,感慨着“纳妾纳色,娶妻娶贤”,然后对传单上的内容深信不疑。
可以说,糜威的这一招,真正打在了蔡家的七寸上!
一直以来,蔡瑁作为蔡家的当代家主,飞扬跋扈,欺男霸女,在荆襄九郡是知名恶人。
因此,人们一听到关于他的坏话,立刻觉得:这种坏的流脓的破事儿,跟蔡瑁这个混球,简直是太搭配了!这个杂碎,居然妄图学习先秦的嫪毐,试图靠那玩意儿夺权,要让自己跟姐姐私通的孩子曲线篡夺荆州牧,自己做太上皇!
在淳朴的东汉年代,人们未经污染,也不太懂辨别真伪。
他们只信他们想信的东西。
这一次的谣言破坏力惊人,一日间就让襄阳城乌烟瘴气。
于是,翌日的荆襄朝堂上,当刘表病恹恹地再次升帐,询问水师战备时,蔡瑁噗通一下子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结结巴巴地汇报着内容:
“我们的船坞,已经在加班加点地赶制楼船和火船。”
“城内储存的所有木料,都被从库存中取出,全部用于造船。”
“我们必定在十日内,赶制出百艘火船,同时为荆襄水师补充楼船五艘……”
刘表蹙眉:“德珪,你怎地了?为何冷汗涔涔,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蔡瑁赶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他生怕说完的话,会显得很心虚,会被刘表认为确有其事,因此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全说了:
“臣惶恐!臣委屈!”
“那刘备枉称正人君子,竟是丝毫不要脸皮,炮制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谣言,令臣与家姐被人指指点点,如芒在背!”
“请主公下令,搜剿城内所有传单,全部销毁,绝不能令刘备挑拨离间的阴谋得逞啊!!!”
蔡瑁字字泣血,捶胸顿足,显然是真的急眼了。
见状,刘表讶异地问:“刘备,又朝我们襄阳城内投传单了?我记得,上一回他点破了庞统的苦肉计,这一次又说了啥?”
蔡瑁:“…………”
他说不出口哇,只能继续叩首。
“子柔,你来说。”刘表蹙眉,看向账下谋士蒯良。
“这……”蒯良本来事不关己,只是幸灾乐祸,却未曾想被点名,也不由讪讪,“污言秽语,说出来恐污了主公的尊耳,实在是没必要提。”
这番忸怩,自然只是惺惺作态。
蒯良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借助此次来自刘备的传单,狠狠攻击蔡瑁这些武夫。
“说!此乃军情,岂能耽搁?!”刘表震怒,他每日靠老参汤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哪有空闲跟他们叽叽歪歪。
蒯良便借坡下驴,说道:“我们已经收缴到很多传单,其上的谣言不足信,无非是说蔡将军已与曹操密谋,准备将荆襄九郡献给对方。而曹仁残暴喜屠城,程昱吃人肉喝人血,曹操觊觎他人之妻,他们在北方有一支部队叫摸金校尉,到处掘人祖坟,将陪葬的金银挖出来置办军姿,而死人就做成肉脯给大军食用。”
刘表蹙眉,喃喃自语:“这些事,多半属实啊……”
是的,蔡瑁与曹操暗通款曲,曹操的摸金校尉部队,以及程昱将人肉作为食物,全都是真的。
蒯良正色道:“刘备最用心险恶的,便是用真实的事情,来隐瞒虚假的消息!他们居然在宣纸上印有……蔡瑁与蔡夫人的春宫之图,画得惟妙惟肖,引人入胜。以此,他们造谣刘琮非主公亲生,试图坏我荆州传承的法统!”
“什么?!”刘表勃然大怒,险些气晕,“这刘备,竟然是如此歹毒!”
蒯良涩然苦笑:“回禀主公,那大耳贼假仁假义了一辈子,因此百姓极其信赖。这样一个被视为正人君子的老实人,赌上毕生信誉造的谣,实在是……难以辟谣啊!”
蒯越也是叹息:“而且,此事也极难验证,属于真正的阳谋。若是主公正面回应此事,无疑就中了刘备的圈套,被百姓认为心虚,进而觉得蔡瑁与蔡夫人果真有猫腻。可您若不回应,事情一直发酵下去,百姓又会说您装聋作哑,已做了绿毛龟……”
“混账,闭嘴!”
刘表怒极了,让他们将那宣纸传单取来。
“主公,勿看……您身体虚弱,我怕撑不住那些恶毒的画面!”蒯良赶忙劝诫,一脸担忧。
“无妨,我既已知是谣言,焉能相信?既是假的,岂能伤我?”刘表恢复了镇定,他自认见惯了大风大浪,丝毫不觉得刘备的这种小小伎俩能够撼动他磐石般的内心。
很快,一沓纸杯取来,都不带重样的。
“这么多?”刘表绷不住了,“哪个混球搞的?真是一肚子坏水!”
“阿嚏!”江夏城中的糜威,重重打了个喷嚏,“谁在惦记我?罢了,既然还有精神,再画几幅《刘景升大战蔡夫人,柜中竟藏蔡德珪》吧。”
随后……
刘表的淡定顷刻间消失,因为当他看到画得颇有几分传神的蔡夫人,大汗淋漓地与蔡瑁,在他的病床旁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而且蔡夫人的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蔡瑁的腰带上时,他苍白了半年的脸,一下子红得跟猴屁股一般。
“你!这!他!我!”
刘表霍然间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一直昏昏沉沉,倘若蔡夫人真的瞒着他做了那事儿,怕是他也真的无法察觉。
一时之间,刘表只觉得天旋地转,呕出一口老血。
他昏厥了。
荆襄文武大乱,纷纷跪倒在地。
蔡瑁本能想上前搀扶,却是被蒯良蒯越直接拦住:“蔡德珪,你莫非想趁机加害主公吗?”
“你们平素都自称智计无双,岂会蠢到信那刘备的离间计!”蔡瑁也恨不得吐血。
蒯良淡淡道:“是的,我们的确智计无双,所以我们很清楚。虽然谣言是假的,你不可能与蔡夫人有染,但……你却有可能狗急跳墙,趁机反噬主公!而且,你与曹操暗通款曲之事,也必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