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当刘表再次提及自身的重要性后,曹操沉默了。
亲眼体会到龙骨船的恐怖,那宛如一座移动浮岛的重型战船,实在是给曹操的心头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翳。
回到营帐后。
曹操索性将蔡瑁和张允,喊到了自己的帐篷中,又将谋士程昱和荀彧叫来,拧紧双眉问:“诸位,那龙骨船已经亮相许久,有何解法?”
蔡瑁唯唯诺诺。
张允一问三不知。
反倒是荀彧主动询问:“我虽不谙水战,但自古以来,不都是火船克大船吗?那龙骨船若是能点燃,岂不是立刻就会变成修罗场,根本无法救火?”
蔡瑁苦笑:“荀先生,那龙骨船根本不是传统意义的大船,其造船技术比艨艟巨舰厉害太多。就光是在船身和甲板镶嵌铁片,就能有效防火,足以抵御火箭。何况,它太高了……我们的火箭想抛射上去,必须贴紧。但那神臂弩,你们也亲眼所见,对我们的船舱威胁太大,很容易就破洞漏水。”
张允也是无奈:“很多问题,都是我们以前从未想到的。襄阳水师的敌人,从来都是江东水师,他们船小,却是悍勇,极擅用火船围歼我们的楼船。那时候,我们是大船,他们是小船,我们船高,他们船低。擅用火箭的是我们,他们的火箭很难抛射中我们。”
“可现在……全都颠倒了过来。”张允郁闷无比,“我们面临的问题,都是以往从未触及的,所以襄阳水师才从将到兵,全部坐困愁城,一筹莫展。”
“原来如此。”
曹操懂了他们的意思,旋即蹙眉:“但刘景升,他能解决这些问题吗?”
“怕是……不能吧。”蔡瑁讪讪,“当然,论及对水师的指挥能力,他胜出我们……一些吧。毕竟是做了数十年的荆州之主,常年亲率水师出征。”
曹操颇有识人之明,一眼看穿蔡瑁的嘴硬,立刻意识到刘表或许真的是不可或缺的水师统帅。
只可惜,油尽灯枯,只剩一口气可活。
“该死的刘玄德!”
曹操恼火地来回踱步,但他思来想去,仅凭那有限的水战见解,根本想不出任何对付龙骨船的法子。
“指挥刘备一方水师的,是谁?”他问。
“齐王亲自统御水师。”蔡瑁立刻道,“但那应该只是名义上,因为他常年在北方作战,似乎也不懂水师。但江东一方的水师,多都投靠了他,现在还吸纳了黄祖的水师。他们麾下的水师将领,似乎不少。”
蔡瑁不遗余力地吹捧起江东和黄祖的水军将领,其目的也十分简单:凸显出襄阳水军的重要性,尤其是自己与张允。
曹操冷哼,却也不拆穿,他很清楚己方短板。
“等等!”
曹操忽地计上心头:“既然龙骨船的厉害之处,便在于船大,承载士兵极多,那我们如果将楼船们用铁索栓在一起,组合成同等的大船,岂不是也能令我方士卒如履平地?”
受到刘备的启发后,他无师自通地想到了铁索连环的法子。
“万万不可啊!”蔡瑁慌忙劝诫,“主公,这可是水师大忌!如此众多的楼船栓在一起,秋冬时天干物燥,正是火攻的良机!万一敌人的小船趁夜色或大雾,秘密接近,再顺流乘风而下,点燃干草,撞入我们的军阵中。”
“届时,一切休矣!所有将士都死无葬身之地!”
蔡瑁的话,令曹操老脸一红。
“也罢,另寻他法吧。”曹操皱了皱眉,又问程昱,“对了,庞士元何时能到?他前些日子病了,卧榻不起,应该快痊愈了吧?论及对刘备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
“庞统……”程昱欲言又止。
“嗯?仲德有何难言之隐吗?”
曹操瞥向他,略感诧异。
“士元他卧病时,我曾去探望。”程昱微微蹙眉,叹道,“不知道是否我多心了,我看到他将刘备的很多政策都罗列出来,堆积在卧榻之侧,经常翻阅。他对刘备的关注,似乎异乎寻常的高,而且话里话外,隐隐有些超过界限的推崇,我怕……”
曹操心里咯噔一下子。
他本就是多疑的性子,立刻就嗓音微颤地道:“莫非,士元想弃我而去,转投刘备麾下?”
一瞬间,他想起了曾经的陈宫,对方也是在自己说完“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后,毅然决然离去,转投了那吕布的麾下。
现在刘备势力之强悍,远超昔日的莽夫吕布。
曹操也早已听到很多人在私底下表露出对效忠刘备的艳羡。
“我……还是信得过士元的。”半晌,曹操蹙眉,正色道,“毕竟,他肯亲赴荆州,施展苦肉计,也帮我们拿到了所有预期目标。而且,他一直提醒我们刘备的威胁,说不准就是关心则乱,不必多想。”
“是,丞相。”
程昱也就不再多提。
荀彧接过话茬,淡淡道:“依我看,对抗刘备水师的长久之策,是我们也征兆船工,建造出匹敌龙骨船的大舰。依靠荆襄水师,企图取巧,终归不是王道。”
程昱看向蔡瑁张允:“你们早已知晓龙骨船的存在,难道荆襄的船厂,就没有仿造吗?”
“……有。”
蔡瑁神情僵硬地道:“以往,荆襄九郡的造船术,独步大汉,傲视江东。只有我们造得出艨艟巨舰,江东蛮子们只能用小破火船。长久以来,始终被我们压制。”
“可那龙骨船,船工们却是都表示根本无法仿制。”
“那是为何?既然刘备做得出,我们也一定做得出!”曹操压根不信。
蔡瑁苦涩地道:“众所周知,一艘船的大小,从决定用哪根龙骨时,就已经定下来了。我们的艨艟巨舰,采取的都是浸泡二三十年的深山老木,以特殊手段鞣制,作为楼船的基础。”
程昱便道:“才二三十年?那刘备的龙骨船,大概用的是百年古木才对!你们荆襄附近多山,就不能取材吗?”
蔡瑁愕然,哭笑不得:“程昱先生应该不懂木材吧?那些百年古树,多都被虫蛀鸟啄,内部也相当松散,若是砍伐下来泡水,根本用不了几年就朽烂了。”
程昱尴尬地阖上了嘴巴。
果然术业有专攻,他完全不懂行。
“能作为龙骨的木料,实在是难求,我完全无法想象龙骨船是如何造出来的。”蔡瑁根据以往经验,完全无法揣摩。
他压根就想不到,龙骨船的框架,乃是精钢铸就,焊接而成,跟木头压根没有关系。
但那也不是蔡瑁张允之流的错,因为在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认知中:船,它就得用木头造,用钢铁造船那不就直接沉底了吗?实在是荒唐!
“看来,为今之计,仅剩一个法子。”
荀彧肃然地告知众人:“那就是去俘虏一艘龙骨船,或者是打捞一些它的残骸,拖拽回襄阳港,交予船工们拆解,再照葫芦画瓢地仿制即可。”
“这话在理儿,我们若能搞到一艘龙骨船,难道集襄阳船工之智,还不能照着做出来?”曹操大笑,“还是得荀令君啊。这件事该如何实施,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另外,也可做二手准备。”程昱也出谋划策,“我们可以在荆襄和豫州,都贴出招贤令,寻觅能够制造龙骨船的能工巧匠。毕竟,刘备的龙骨船不可能是凭空出现,一定是有人设计,有人制造,而且作为龙骨的木料,也肯定至少在十数年前就开始浸泡。”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说不准是好几代船工的改良努力,才最终铸就了龙骨船。”程昱给出一个相当合理的推论,“依我所见,民间必定有很多与龙骨船相关的人,我们的招贤令只要给出高额悬赏,就一定会有人背叛刘备,将龙骨船的技术带到我们势力中来!”
他不屑地鄙夷道:“刘备此人,惯于假惺惺地谈什么仁义道德,所以他也被道德所束缚,不可能狠下心来将龙骨船的工匠们赶尽杀绝,牢牢将技术攥在自己手中。他的迂腐,最终将为我们做嫁衣裳!”
对于为求胜利,心狠到可以将人肉作为食粮喂给士卒的程昱而言,刘备便是他的反面,也是他极其厌恶的“伪君子”。
曹操大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诚然如此!我们就以万两黄金为饵,将龙骨战船的船工们骗到许都,严格控制起来。”
“刘备可以放他们离开自己的地盘,但这天下的衮衮诸侯中,能造龙骨船的,有两家就已经很拥挤了。”
曹操话语平淡,却蕴藏凛冽杀机。
但曹操与程昱的如意算盘,注定会落空。
因为龙骨船的很多部件,在制造时都未曾告知匠人,而且因为它们迥异于传统楼船的部件,匠人们压根就认不出。
而在组装时,才由糜家的嫡系匠人指挥亲兵们完成,这两批人的忠诚毋庸赘言,且家眷都在徐州,跟糜家交融在一起,也受到严格管控,根本不可能举族迁移。
……
江夏。
糜威快步走到刘备的书房前,以三短一长的方式轻轻敲门。
“糜威啊,快进来,有紧要军情吗?”
刘备本来正在模拟器中,以三千并州狼骑,三千幽州突骑,模拟对抗两万西凉铁骑的战斗,然后,他就跷二郎腿,直接使用自动战斗,看着吕布唱独角戏,并没有干预的意思。
而五次模拟,都是吕布完胜,毫无悬念。
也的确没啥模拟的必要性,当实力已经碾压,科技已经超越,西凉铁骑那些原始人般的士族和被淘汰的体系,根本不可能打得赢由吕布统御的悍勇大齐骑兵。
不说别的,就光是双边马镫,便令双方骑兵拉开了天渊般的差距。
而且并州狼骑和幽州突骑的士卒,都是千挑万选的百战老兵,他们都蒙受刘备的厚赐,靠军功置办了田地,娶了婆娘,因此对刘备忠诚至极,冲阵时悍不畏死。
反观西凉铁骑,全凭一腔蛮勇和凶悍,加上马腾和韩遂经常欠军饷,中层军官总是喝兵血,实际上如同炸药桶般。
若能得胜而归,在并州土地上劫掠金银细软,将一股子怒火发泄出来,那倒还好,能够稳定军心。
可若败了……
“大王,又在宵衣旰食地思索并州战事?”糜威劝诫,“西凉马贼,疥癣之病罢了。那马腾徒有野心,却无手腕,韩遂心性凶狠,御下无方。有后将军坐镇,想必反掌可破。您还是该保重身体,将来振兴新汉!”
刘备淡淡笑笑:“左右无事,而且荆襄承平已久,眼看着要拖入僵局,正好无聊得很。”
“回禀主公,我们的短暂和平,似乎快结束了。”糜威肃然道,“我们在襄阳城的眼线传来消息,今日黎明时分,刘表亲自登上楼船,率领水师离开襄阳水寨,直奔长江而去。确切消息表明:有来自曹操一方的尊贵使者同行。”
“哦?刘表竟然能动弹了?不在襄阳装死了?”
刘备露出讶异之色:“那曹操,不是想熬死他吗?为何在这个节骨眼儿,派出使者?此事确实蹊跷,你们谍报影卫多多盯梢。”
“遵命。”糜威躬身接着禀告军情,“此事,我们也从甘宁将军处得到了佐证。寅时二刻,襄阳水军借助江上薄雾,派出三艘艨艟舰试图袭击我方龙骨船。甘宁将军指挥若定,一面派小船求援,一面且战且退,但很快他就发现对方不难对付,于是转守为攻,直接将其全歼。”
刘备愈加迷惑:“趁雾色出击,本是一招妙棋,而恰好撞上我们一艘落单的龙骨船,算是运势不错。可他们居然仅派三艘船来送死?襄阳水师昏招迭出,难道是蔡瑁张允完全掌权了?”
但他很快就摇摇脑袋:“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刘景升指挥的一切。”
“或许……刘景升老迈糊涂了,所以才昏聩愚昧,致使三艘艨艟舰白白沉默。”糜威打心底藐视那个糟老头子。
根据他获取的情报,无不显示他命不久矣,且几乎被蔡家完全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