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捋捋胡须,若有所思:“孟子曰,夏日校,教也。”
“刘玄德……哦,齐王殿下将学与校二字融合,实则是将教与学合二为一,真是一个绝佳的词汇啊。”他悠悠感慨。
士卒愕然:“受教了,老丈您是哪里人士?您愿意担任教书先生吗?”
庞统淡淡笑笑,换上一口洛阳官话:“我叫庞德,当初奸贼董卓一把火烧掉洛阳,我家财全部付之一炬,流离失所,只能浑浑噩噩流浪至今。”
“原来是庞先生。”士卒拱手,“您会讲官话,也可以到我们齐王的主簿处应聘,我们很需要一些处理文书的能人。”
“那倒是不必了。”庞统摆摆手,他作为荆襄本土的名士,唯恐在刘备那里遇到老熟人,便随口编个理由解释,“我啊,到处被那些狗官驱赶,那鞭子抽在身上是真疼啊,实在是有些怕见官了。”
士卒叹息:“的确,我投效齐王前,也十分厌恶各地的狗官。但在江夏,您都不必担心这些。”
“我们大王,以民为本,最恨狗官!”士卒绘声绘色地描述道,“想当初,大王在涿郡起兵,带着前将军关羽和左将军张飞一起剿灭黄巾贼后,明明战功赫赫,最终却因为出身卑微,仅是获得了一个小官。”
“后来,一个区区督邮竟敢对大王颐指气使,于是,大王就将他捆在树上,三兄弟轮番上阵,狠狠当众鞭笞。”
士卒大概是当值无聊,跟庞统相谈甚欢。
庞统笑道:“那督邮,定是索贿不成,才各种刁难,最终惹恼了齐王。”
“那必须的,督邮里就没几个好人。”
庞统便佯装随口询问:“壮士,说实话我真的有些好奇,这么多的流民涌入江夏城,咱们齐王真的有足够的粮食接济吗?那肉粥,真的很厚,怕是消耗米粮特别多吧?”
“你……问这个干嘛?”士卒有了基本的警惕心,上下打量庞统。
“唉,我怕日后么得肉粥喝了,更怕将来得继续颠沛流离,到处乞饭。”庞统给的理由十分严谨。
士卒露出微笑:“原来如此,老丈颇有远见呐!但你多心了,我们大王在青州历城建造了好几个常平仓,里面都装得满满当当。这些年,关羽将军镇守的北方一直丰收,也没多少战事,囤积下不少粮食。应付一座小小的江夏城,绰绰有余!”
“再说……”士卒压低嗓音,“我们拿下荆南四郡,也收缴了很多黑心商人囤积的米面,还取得了很多不肯投降的大族的存粮,呵呵。我当初就是运粮队的人,亲手护送着大批的荆州稻米进入江夏城的。”
庞统恍然:“原来如此。”
以往打破城池,之所以搜剿的粮食不够多,纯粹是因为百姓手头没多少粮,而大多数存粮都在豪门世家手中。
但大多数诸侯,仍然需要这些人帮他们治理,不能抢他们的囤粮。
但刘备却没这个顾忌,而且以民为本的他,天生与世家大族不对付,便能美滋滋笑纳他们的大批囤粮。
这道理很简单:穷鬼百姓能榨出几两油水?世家大族的粮食却往往是一囤就按照十年、二十年的余粮标准。
最终,庞统很快选定了教书匠的职业,在登记册上留下“庞德”之名,被带去了齐王麾下的学校。
但……
哪有学校???
庞统抵达后,就只看到流民们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活,将一些木料堆叠,同时将米浆和碎石混在一起,建造土墙。
原来学校根本没建完,孩子们被统一安排在一些空地上。
暂时既无校舍,也缺教书先生,只能由着他们性子玩耍。
庞统便开始白嫖刘备的米面,他拿着身份玉牌,随意地在刘备地盘上闲逛。
而由于流民太多,管理麻烦,根本无人顾忌得到他。
三两日功夫,庞统就渐渐将江夏的一系列活计全部看光,比最顶级的斥候都高效。
但庞统却并未得意,因为他意识到一件事:刘备完全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十分大方地将江夏的所有东西,都展示给外人看。
“这……是何意啊?”庞统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这就是开门揖盗之计!”龙骨船上,刘备十分坦然地对着麾下群臣们解释开放江夏城的缘由,“既然管理麻烦,索性就不防了!随便让人渗透,随便让斥候们来围观。”
“啊这……”众谋士面面相觑。
徐庶忍不住问:“大王,一旦有心怀叵测者,趁机煽动流民闹事,江夏城很容易乱成一团的!”
刘备哑然失笑:“元直,你啊,有些因循守旧了。总觉得流民就是容易被人一忽悠,便脑袋发热,围殴官府是吧?”
“呃,不是吗?”徐庶茫然看向身畔的周瑜和杨仪,同伴们同样一脸的愕然。
刘备笑着摇摇脑袋:“吃饱喝足,一家老小皆有所养,谁还愿意闹事呢?其实,大汉连年战乱,能活到今日的流民,多都久经沧桑,很想安定下来。若有人企图煽动闹事,流民们非但不会跟从,甚至……”
话音未落,一名士卒焦虑地冲上甲板:
“报告大王!”
“城南有人试图煽动百姓洗劫粥铺,抢夺粮食!”
而在一刻钟前,庞统正行至城南粥铺处,观察流民们的状态。
人群中忽有三个排队的闲汉冲出,一脚踹翻粥铺,拔出腰间的哨棍,踩着灶台怒吼:“诸位流民兄弟,刘玄德假仁假义!我们辛辛苦苦来投奔他,就只用一碗寡淡的稀粥打发我们!”
“你们答应吗?”他们仨齐声怒吼。
按照往日煽动流民的程序。
立刻就会有心怀不忿的流民们跟着大吼。
然而!
众流民不解地看着他,都是满脸不爽:
“稀粥?寡淡?”
“你咋不好好看看脚底的粥里有好几块肉呢!”
“稠成这样,你居然说是稀粥?我们以前喝过那种清水粥,跟仁德的齐王发的肉粥,完全不能比,你可别忘恩负义地胡说八道啊!”
流民们居然一致声讨起闹事者。
这下子,三个刘表派出来闹事的探子被整不会了。
他们的脑袋也卡壳了,只能按照以往的惯性,继续嚷嚷:“咱们抢粮吧!把狗官们贪墨的粮食都夺回来!不能让咱们妻小继续挨饿了!”
“齐王殿下啥时候贪墨过咱们的粮食了?”
“俺老婆接了缝制冬衣的活儿,每日也有肉粥喝,俺孩子在学校有专人管理,还免费喝粥,哪里挨饿了?你不要乱讲啊!”
“你该不会是来捣乱的奸贼吧?你想抢粮,害咱们被当做奸细,是吧?众流民兄弟,该死我们报效齐王的时候了,拿下他们这些杂碎!”
“绝不能让奸细们得逞!他们若是毁了江夏这最后一个避风港,咱们又只能到处漂泊等死了!”
于是,没等刘备麾下的士兵们出手。
流民们已经是一拥而上,饱以老拳。
三个闹事的探子,马上从气焰嚣张变成了奄奄一息。
一名小将排开众人,示意大家稳定情绪,然后他俯身从那三个重伤探子的袖笼里找到了一些信物:“啧啧,是刘表的人,这是他们的联络信物。”
小将拱手对众流民道:“多谢诸位仗义出手。请稍候,你们已获得了一份军功,除掉了刘表的探子,可兑换精米两袋。”
很快,就有士卒们扛着米袋来,赠予他们。
其余流民瞬间馋疯了!
那可是精米啊,拿到城内的粮店,一袋可以兑换三袋糙米,足够让全家敞开肚子吃一个月了。
庞统在人群中全程目睹了一切,眼神登时极其复杂。
他本以为流民太多,管理者太少,会是一个极大的漏洞,却万万没想到:流民们居然愿意自治!他们主动收起了獠牙,自发维护起江夏城的秩序,因为生怕这个理想乡般的梦幻城市被曹操和刘表摧毁!
他们流浪太久,骤然受到如此礼遇,简直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誓要与刘备共存亡同命运。
“这……”庞统只觉得受到了极大震撼,对眼前的状况完全无法理解。
一个念头再次滋生:如果是吾主曹操麾下,发生类似事情,流民是会主动除贼,还是一起抢粮?
那个答案,庞统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而龙骨战船之上,众谋士紧蹙双眉,觉得该来的还是来了。
甘宁立刻按住腰间佩剑,躬身请命:“大王,就由我来剿灭那些探子和暴民!”
刘备淡淡笑笑:“不必介怀,起不了任何风浪的。你们太小觑了百姓的良心,呵呵。”
众人面面相觑。
根本没多久,又有士卒跑上甲板:“报!报!报!”
众谋士的心顿时揪住。
他们生怕传来的消息是城内告急,流民们纷纷反叛,甚至是江夏城被暴民们攻陷。
“报告大王!”
“流民们自发将刘表探子揍个半死,仅剩一口气了,糜威将军说审讯不出东西了,因为当他赶到时,探子已经咽气了。”
谋士们和武将们再次呆住,愕然无语。
刘备淡淡笑笑:“无所谓,拖到乱葬岗烧掉吧。记得叮嘱好好处理尸体,毕竟现在江夏城中流民众多,他们身体虚弱,很容易沾染疫病,千万不能让尸体腐烂!”
“遵命!”传令士卒又步履匆匆跑出去。
杨仪直接拜倒在地:“大王神机妙算,仪,佩服之极!”
徐庶也是一脸的钦佩:“庶,也是五体投地!未曾想,流民们竟然如此归心,对大王忠心耿耿。这一碗肉粥,堪比千金买马骨啊!”
周瑜则是立刻献出一个计谋:“依瑜所见,流民们虽面黄肌瘦,但忠诚可嘉。我们应该让华佗神医和他的弟子们,遴选出一批骨骼上佳,根骨不错的壮士,招募到军中,然后给予优厚的食物滋养。不出三五月功夫,待他们长膘了,就又是一支忠诚的雄兵啊!”
刘备却是摇摇脑袋:“不必再扩军了。待我们破了曹操和刘表,又能收编到一批士卒。而且,朱然和孔明,也在幽州招募了一批乌桓士兵,正在操练,明年应该就能南下入伍。我们再继续募兵,怕是要跟汉武帝刘彻一般穷兵黩武,累死百姓。”
“不如暂且等等。”
刘备瞥向荆州地势图:“待我们将稻种推广到荆南四郡和江夏后,明年若是丰收,且产量翻倍,才可以继续募兵。”
“那稻种……真能产量翻倍吗?”杨仪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刘备正色道:“粮产之事,谁又敢打包票?若是天灾减产,或是倒霉撞上蝗灾被全啃了,都不好说。再者,我只能保证稻种优秀,但也有南橘北枳的可能性。若是稻种不适合荆州水土,产量也难有保障。”
“也是。”众人稍稍降低期待。
“大王,我们要将江夏招揽流民的成功案例,向其他州郡推广吗?”徐庶则提出一个新问题,“现在的神州大地,依旧战火重燃,到处都有大批流民。这些人力如果都归我们所有,将来我们的实力将是何等雄厚!曹操和刘备之类的跳梁小丑,不出数年,就会被我们穷死。”
刘备笑着摇摇脑袋:“暂时不必。我们的粮食尚未充沛到能任意挥霍的程度。而且,关于江夏,我是有些别的想法的。”
“我们可以暂时将其打造成一个工匠云集的制造中心!”他正色道,“因为此地流民太多,显然不可能有足够多的土地来安置。哪怕垦荒,也远远不够。”
“若想完全消化掉这批流民,就得让他们一直有活计可以做。而我们造纸、印刷、锻钢需要的海量劳工,就可以由流民补足!”刘备笃定道,“这些事情,本来是在徐州和青州做的。但徐州四战之地,青州更受黄巾之苦,百姓本就人丁凋敝,大批良田被抛荒弃置。显然,那里的民力更适合派去种田。”
“而且,江夏有一巨大优势!”
刘备戳了戳长江水域:“我们在此地的制品,能够走水路,轻易运抵长江沿岸。而在徐州和青州的产品,却只能走陆路,运输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