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脸色变换如此迅捷,若是不曾修道,想来去凡间变个脸耍耍把戏,那也是能混口饭吃的。
铜镜之中,炎龙指向西北侧,微微抬头往上,指示着卫鸿方位。
这气机方位挪移不定,缓缓向上攀沿,正是荀永面目变色的根源!
方位向上,昭示着这位道人找着了上行的正途。
如若其回转太华山把控的浅层地渊,那荀永一切筹谋都要断绝。
眼见煮熟的鸭子要插翅而飞,他如何能不焦急?
想在方位难辨的地渊之中寻着回返正途,本不是易事。
既要躲避层次更高的魔头,又要在浊气纵横的地渊中保持状态,一次次寻觅上行之路途,而后还可能屡屡碰壁,需要回返故地重来。
这对正常的玄门低境道人而言是彻彻底底的折磨。
如那死在阵禁余波中的道人,他们若在此地,都不用荀永去逐杀,活也活不了几日便死在灾劫磨难之中了。
卫鸿此举却是大大超乎其人预料,让他放弃了久坐钓鱼台,静观其人被消磨到极处的想法。
荀永当即动身,唤来狄青云,携着一众阴嗔魔追索而去。
在他看来,此人虽然悍勇凶猛,然也敌不过天地大势,磋磨这许久,怕是手段尽出而陌路穷途。
此时去炼化这守正道人,把握同样不小!
卫鸿在炼法之际,已而觉察到腰间纳阴葫芦的变化。
不知太华山的道人用了何等手段,上方路标的存在感加强了许多,以纳阴葫芦为指向,完全可以寻一寻正途。
有指示,有标定,闯一闯归途却是不难。
这一重变化,让他生出些微兵法谋算。
与其我来追敌,不如让敌来追我!
他只需稍稍一拨弄,局势便可生发变化。
以卫鸿之见,他虽能通过气机之间的相互感应反向锁定荀永,但直接冲杀而去是下下之策。
一头孱弱颓丧的猎物去朝着猎人猛追,世上哪有这等道理?
若行此法,荀永稍稍思索,便能察知其中有异。
到时候此人如是心疑如狐之辈,定会逃离观望,给卫鸿平添许多阻碍。
不论是断绝气机,还是专门寻那道上境魔头盘踞的险地,都能妨碍卫鸿。
在其人老巢兜转寻敌,不是上善之法。
而卫鸿往上一遁,矛盾顺势变易,得换着荀永来追索卫鸿了!
这一改,主动性就全在卫鸿之手。
荀永仓皇追来,许多手段便难于用得,譬如其人探得的五脏魔老巢。
这些时日,卫鸿在这地渊中探索,也是深感此地之危险。
魔头的质量和数量比之太华山扫荡过的地界,上了一二个层次。
便是五脏魔,他也遇着过几次。
都是靠着道法、秘术、法器之妙,悄然避开了。
若不是下境魔头终究比修道人差着些手段,场面估计不大好看。
在此地纵横无敌,大张旗鼓行动,他是做不到的。
性命第一,不可妄为。
以他见解,魔门中人要是赶上来了,就悍然杀之。
若是他先行一步脱离险境,那他也不会下去追杀。
此人如有缘法逃得一命,自有他后续报复的时候。
时间,站在卫鸿这一边。
......
山涧谷地,古成文盘坐修行,分外刻苦。
他口鼻吞吐,清浊灵气流转不定,如惊电飞逝,又似游鱼在盘旋嬉戏。
不一会儿,清浊各四十九口灵气倾巢而出,在其顶门以某种仪轨蓦然一合。
清气化天蛇,浊气凝玄龟。
此二类瑞兽气机勃勃,有如实质。
天蛇清湛灵明,玄龟厚重稳固,气象万千。
傅化等一行人在旁等候,望着古成文打磨功行的动静,眼眸睁得极大,似是一点细节也不愿错过。
开脉二重修行至顶点后,清浊灵气数目一致,抵达了某种平衡。
这时候道人便可以清浊灵气凝练天蛇、玄龟虚影。
这二者是道行抵至某种层次的异象。
如是乾天清气与坤地浊气磨合到了相应的境地,便可尝试将灵气炼得刚柔并济。
到了这等层次,灵气合清浊,融阴阳,更上一层楼。
这时候,道人的清浊灵气可分可合,妙用无数。
此等境地,即是开脉三重——龟蛇相盘。
开脉二重与开脉三重的差异,在这天蛇、玄龟异象之上阐述,便在于虚幻与真实之别。
前者幻如光影,虽有护持己身之效,然而终如泡影。
而后者凝练如实质,动辄截峰断河,与道人行法遥相呼应,便如一重人人皆有的护身道术,威能非凡。
若要去考教开脉三重道人的功行是否高深,即可观察其天蛇、玄龟异象的凝实程度。
若换作实战之中的考量,便是异象凝实的时间,或者可凝实攻杀的次数。
抛开这个,纯以异象的高低,还能划分出一重层次。
这便与道人修行根基相关了。
似是古成文这等道人,天蛇、玄龟意韵丰沛,显然是得了法门真妙之处。
这也是傅化等人看得如痴如醉的根源。
开脉三重的道人他们并非没有见识过,似计永元便是这等层级。
但彼辈在古成文面前,全然不值一提。
计永元这等开脉三重只配给傅化跑腿,而傅化在古成文面前连套近乎的资格也无,更不必提平辈相交。
差距大得离谱!
以四十九口灵气根基成就的天蛇、玄龟异象,远远超乎傅化等人的想象。
连戈磊被其中妙处吸引,顾不得修行,亦来旁处参详。
玉清之法高于太华山,纵然戈磊境界更高,观摩这等境界更为圆满扎实的道人行功,也能以他山之石攻玉,揣摩其法门不同,得些修行领会。
以傅化等人的判断,这位玉清高足抬抬眼皮,让玄龟挪动厚掌拍一下,就能将计永元这等叛逆拍成碎肉。
即便是在地渊裂隙处被四位心宗门人伏击,以这位的根底怕也可破阵杀出,轻松写意。
望着这位前景光明远非自己可以企及的大教门人,傅化不禁有些黯然,
“今时才知何为大教,何为玉清!似是这等人物,虽不知在玉清中层次、地位如何,可在我等面前,便是天上星,遥不可及矣!”
些许念头挥之不去,他又禁不住将这位与卫鸿相比较,心中忖道,
“若要与此人相交,遍观所识之人,也唯有守正道兄可与之一比。不知守正道兄是否安好......唉,也怪我识人不明,害了这位。若真是出了什么差错,却是万死难赎。”
对于卫鸿安危的忧虑,傅化心中十分浓重,甚至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此中有部分是情谊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怕受到其人莫测背景的牵连。
在傅化眼中,与卫鸿根基相仿者唯有古成文,其人是玉清门下。
那以此推断,卫鸿又是何等根基背景?
想都不敢想,要是这等人物陷在此地,他背后的师长发怒该有多么可怖?
别说傅化性命堪忧,连太华山都要飘摇零落!
傅化收拢思绪,斩却杂念继续观摩古成文修行。
这位道人行事大大方方,半点不遮掩。
再次行功也不拦阻众人,直言可放眼去看。
在其休憩之时,更是愿与众人探讨道法、功术,每每有惊人之语。
连戈磊都忍不住下手与其切磋了数次,双方竟是皆有些收获。
忽而,戈磊与古成文近乎同时一滞,放下手头的事情凝眸远望。
其余道人层次不够,还有些费解。
按着常态,这二位此时本因修行,缘何如此动作?
又数息,答案揭晓。
天光摇曳,大日模糊了形质。
一道弥天极地的气海横流隆隆冲荡而来。
气海浪潮声势骇人,绝云气,负青天,模糊了水天分野,以不可阻遏的强横姿态占据了视界中的一切。
瑞彩万道,祥云朵朵,虹色漫天铺开......
少顷,纷呈异象蓦地一收,万籁皆寂。
空天之上,一位年约四十许的温润道人踏云而来。
此人长须玉面,眼角有几缕皱纹横过。
其身披万川玄清织金锦袍,足踏云头履,头戴青玉莲花冠,怀抱木柄铜纹白拂。
身后又有两童子骑天雁相随,手捧法卷、香炉侍奉,亦有道行灵机在身。
古成文目光往此人身上一落,暗赞一声:
目光清清藏真机,举手投足蕴道气。
好一个得道高人!
玉面高道踏步而落,霞彩织成华阶,一直铺到了古成文面前。
其人身形摇曳数次,似缓实疾,须臾走到地上,清声道,
“贫道濮阳葛,见过这位玉清道友!”
听闻此人姓名,古成文目光不禁一亮。
此行至太华山,虽然不曾打听太多消息,但他也翻阅了些许书册,知晓一些要闻。
太华山之中,老祖少问世事,委派一位在炼煞层级走得极远的修道人担任山主,处理俗务。
而濮阳葛三字,正是太华山山主的名号!
他此前随戈磊去那处崩解后的岩洞残骸处看过。
勘探得知,这确然是心宗道人布阵所为。
只是布阵之人层级有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棘手。
若是当面而战,古成文并不惧之。
奈何其深在地渊之下,不知有甚谋划。
戈磊言称此间有异,并不愿意亲身探入。
古成文不想为难其人,亦不愿如愣头青那般冲杀下去,便打算稍稍等些时候,看看太华山赶来处置此事的道人有什么说法。
不想来的竟是这位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