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宝光徐徐铺开,在狭小石室中侵染霜色,如上接天月华光,落入这深不知几千丈的深渊之中。
霜色下,暗影幢幢耸立,除却卫鸿立足之处,他处皆被铺满。
众灵缓缓仰首望天,丝缕霜雪冷色升腾而起,当空织成一只皎洁玉盘,宛如霜月再临。
一道中年模样的生魂气机与霜月相合,坚定往上突破着。
不多时,其周身气机蓦然一变,与开脉道人生魂无疑。
破开天堑,李文纪眉目更为清晰,在雪银华彩之下竟是显出一道人影来!
寻常魂鬼之说,可观影而辨生人与鬼魂之别。
而此刻,他已是落地有影,层次高于寻常鬼物。
再抬眸观之,玉盘一角蔓延起一抹浓黄色泽。
这点昏黄光影须臾染过月色,又蓦地跳脱出来,化作一条滔滔有声的黄浊之河。
其蜿蜒流过,立地一滚,霎时化作九道灿灿法光,电光也似地一蹿,当即悬在卫鸿身后。
光色流转不定,安然寂灭的法光意韵盈满石室。
碧落黄泉幡之法光,有荡魂、落魄之称谓。
此等烂漫明黄之法光,便是落魄法光!
卫鸿望月抬袖,衣袍滑落,露出半截小臂与一只挺立如玉柱的食指。
些微血芒盘旋而起,芒光一闪,一丸秘箓层叠的赤丹已是在指端浮沉。
赤丹转动,光色涣涣映石壁,令人目眩而神迷。
他不为外景所动,只屈指一弹,血蚀符种登时化作一道赤磷大蛟,其摇头摆尾一扑,竟是奔月而去!
须臾之间,蛟影当空挂月。
浓浓赤血之色如朱墨晕开,混入皎皎霜色之中,染上一抹奇异血芒。
其后,蛟身缠绕收紧,狞恶头颅对着玉盘一口口啃食而去。
咔嚓声响中,圆滚饱满的玉盘片片残缺,崩出散碎玉屑。
蛟影往月中一融,倏尔不见。
再看去,哪有甚么皎月?
唯余一弯残缺如牙的蛾眉月而已!
望着此景,卫鸿抬手轻叩身前空处。
砰、砰、砰。
指节分明敲着虚空无物所在,可却是清脆有声。
三下过后,噼啪声连绵响起。
声响由轻至重,好似有一大片光洁无色的琉璃在破碎爆裂着,
哗啦~
四野如镜,被蓦然打碎!
与之一同崩灭的,还有那只弧光如镰的血月。
数以百计无色琉璃翻飞旋转,这些残片透明澄澈,皆是映照着一枚小小残月。
恍惚之间,此中仿佛有千月齐耀,殷红如血的月光浓郁得化不开!
数息之后,琉璃消去,月色黯灭,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变化终究存在。
存在于诸位魔头、生魂眉心处的那只如牙血月之中......
“尔等此时不归去,更待何时?”
卫鸿轻语一声,众灵耸动,熙熙攘攘往幡面钻去。
阴风呼啸魂魔动,石室之中一片缭乱。
少顷,群魔尽消。
那一杆丈余长幡挺立岩壁之上,幡面依然如黑炎织就的锦缎那般柔顺靓丽,介于虚实之间。
其无风自动,于末端拖曳出焰尾。
黑红余烬星星点点荡出,透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
卫鸿一指,九道灿然烂漫的明光轰然撞入幡面中。
而后长幡兀地拔起,缩至小臂大小,无声投入卫鸿袖中。
与自身血脉相同的法器终于脱离法器胚胎的层次,正经步入开脉层级,何其畅快?
卫鸿体会着种种不同,心中煞是开怀,思忖道,
“方才我借法器晋升的天成之机,将血蚀符种的部分秘要炼入幡中。日后即便不再刻意施展秘术,这些幡中众灵也可借法而用了!”
他又揭下黄纸符,目光洞彻石壁,循着气机感应看向荀永所在。
轻笑一声后,他沉吟道,
“隔绝气机这样久,那魔门道人该是等得急了。诸般准备既是齐备,当可与之一战!”
玄门修道人在地渊处存身,难处无非就那几类。
当头的困厄无非就是续航。
在浊气横溢的天地中恢复灵机,远比在青绿山水之间要慢。
再者,无有特殊法门之道人要想在魔头面前藏匿身形,那是难之又难。
彼辈总是陷在源源不绝的遭遇战之中,疲乏轮战不止。
在碧落黄泉幡晋升之前,卫鸿比他们好上许多,但终也有些行事不便。
再怎么说,他所修《三阳命书》分属玄门正宗,是纯粹的气道法脉,与地渊绝没有那般适应,多多少少要打个折扣。
但是么,有碧落黄泉幡辅佐,炼化灵气恢复灵机不再是什么难事!
法器的晋升与道人相仿,甚至于还要更难。
一尊根基深湛的上好法器,完全可以看作是半个修行此类道法的道人。
它们绝不是仅能用于攻伐的斗法外物!
譬如在地渊涵养灵气,行功炼法之时,卫鸿便可以碧落黄泉幡作一重屏障,滤去与己身不合的恶浊晦气,从容恢复灵气。
更不必提此等九幽道根基的法器在地渊之中是何等克制魔头!
对那魔道中人能驱策的阴嗔魔,幡面一摇便能摄杀。
这都不需消耗卫鸿多少灵气,自有幡中群魔可榨出气力。
彼辈杀杀吃吃,以战养战,能厮杀到天荒地老。
纵是遇到难以力敌的五脏魔,卫鸿以幡面裹身,也可隐匿行迹,与那魔头的气机一般无二。
再算上暮死朝生秘术朽木避死之法,那是逃也逃得,打也打得!
先前碧落黄泉幡境界未至,终是差了一层。
诸多效用虽有苗头,但层级太低,用处微薄些。
而今卫鸿持此幡,在这地渊之中纵横,更是如虎添翼!
定下心念后,卫鸿稍稍放开气机压制。
不知多少里的深涧之外,原本有些惶急的荀永面色倏然一定。
他感应到前些时候断续缥缈的气机忽而稳定下来,大笑三声道,
“卫守正啊卫守正,我道你有何避世藏身之法,竟能脱过我掌中之宝?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如那断脊之犬而已!”
荀永取出封存卫鸿气机的袖珍铜镜,正要再放出今日蓄积的魔头去骚扰其人一番,忽地面色一滞,转而阴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