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书院,数十人错落而坐,一年轻道人在讲台之上讲解涤身境地的修持。
这位讲道之人,正是起了传道授业兴致的卫鸿。
他在此讲道,一来是为了打发时光,梳理自身所学,另外还有一重安抚刘氏道人的意思。
仗着道行过人一味强为,并不是不行,但过刚易折,天长日久惹来众人怨念,不是一件好事。
以自身道法领会来换取刘氏一族的付出,如此有来有回,才是正理。
诸多修行秘要在卫鸿口中妙趣横生,听得众人如痴如醉,尽皆取来纸笔记述自身的领会,点滴也不肯漏下。
自功行大进那日起,已然过去五日,卫鸿在吞吐灵机修持之外,抽空看了看刘氏藏书,薪柴确实找到了些,但几无价值。
那些讲解修行的道书,错漏不少,内容又浅显偏颇,尚且不如卫鸿本身所知深湛,令其大失所望。
而修持道法增长灵机这一层面更不必说,太慢太慢。
以卫鸿的估量,大约要六到七个月才能炼出一口三阳清气的样子,实在是徒耗时日。
口中讲解道书内容,卫鸿心思却不翼而飞,落到那不日即可进入的九等天峰之中。
“九等天峰中清气的纯粹程度数倍于外界天地,若是道法修持足够,修行速度也能有数倍的提升,希望那座天峰所含的灵机能多些。”
天地灵机之中,诸般元气属相繁杂,能用于炼就乾天清气的元气只有一小部分,而这部分元气在灵机中的占比,用清气纯粹程度来表征。
越是纯粹,道人炼化起来便越快捷,增长道行自然也就快上许多!
思绪飘飞之际,一宽额道人轻叩大门,将卫鸿的授业过程打断。
一众听道学法的门生在道书讲解的关键之处被截断,心中极其不爽。
多数人都面色一沉,有几人甚至轻拍桌面,怒目瞪着门口,想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厮胆敢阻碍道爷学道。
“是玉堂啊,进来吧。”
卫鸿神意一扫,便知外来之人乃是刘氏家主,涤身三重道行。
刘玉堂推门而入,淡淡扫了一眼怒目瞪人的学子,吓得他们当即将脑袋埋到书册中。
草率了,谁知道来的是家主啊!
那几个大着胆子的家伙此刻都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被家主抓去穿小鞋。
见那些不礼貌的视线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刘玉堂俯身恭谨一礼,温声道,
“守正老祖,那件要事已然办妥,七日之后,我家老祖会来接引您!”
卫鸿见此事终于落定,抚掌三下,叹了一声,
“妙!辛苦你这些时日来回奔波,也坐下来听一会儿道法吧!”
刘玉堂假意推脱几句,言说自身有要事,但在卫鸿稍稍强硬的态度下,他顺势就坐下来了,很是顺畅。
嗯,他还坐到了第一排的正中,挤开某位族老,而后从怀中掏出纸笔,坐得端端正正。
眼见刘玉堂早有准备,卫鸿只轻笑一声,将道法的讲解有意无意侧重到涤身三重伏念见我的修行上。
种种炼去魂魄浊质,使得华灯长明的内气运转机巧被他掰开揉碎喂到刘玉堂嘴里。
这位刘氏家主侧耳倾听,不多时也进入了状态。
一个时辰恍惚而过,当——
扎双丫髻,着白衣的童女怯生生敲了一下铜锣,示意时间已至。
刘玉堂正徜徉在道与法的天地中,受这杂音一扰,当即就有些不快,面目严肃地瞟了一眼童女。
这幅模样,与先前那些学道之人不能说别无二致,但也差不离。
卫鸿走了一步,将童女遮在身后,浅笑着说了一句,
“今日讲道到时候了,尔等退下吧。”
众人听此一言,皆是肃然起身,恭恭敬敬向卫鸿施了一礼,而后一个个退出去。
比起先前的面服心不服,乃至于颇有微词,刘氏修道人对卫鸿都多出一抹真切的尊崇。
修道路上,引路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卫鸿的“德”比老祖的拳头还要大不少,又愿意讲述道法,他们恨不得早早拜在卫鸿膝下,当个记名弟子。
只是卫鸿不愿意收这些不成器的家伙而已。
待卫鸿架起遁光回返仁渊阁后,刘玉堂与族老言笑着跨出书院,身侧空出一大片。
“书院读书的滋味,数十年没有体会过了,往日我都是来此讲课的,未想今日重做了学生,滋味到是颇为不错!”
族老抚着长须笑眯眯言道。
刘玉堂拍着这位族老肩膀,笑得很豪放,显然心情亦是上佳,
“老祖用七斑紫胆海蛇去换取天峰名额,我本还有怨愤,现在一看却是千值万值!用这些资源去请这样一位见解精深的开脉老祖做讲师,哪里能请得到,现在看来我族或许还占了便宜呢。”
他明面上的话讲到这里,实际心中对卫鸿的评价还要高。
这位的道行与开脉一重绝不相称,实际的道法修持大抵是远远超过刘仁老祖的。
他作为族中核心人物,不是没有接受过刘仁老祖的教诲。
但......人比人得死。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刘玉堂心中曾闪过一丝想法,要是这位守正老祖是刘氏的老祖就好了!
道行和功行两个词在修道人之中往往是混用,皆用以描述道人的境界层次。
但道人的修持即有灵气积蓄,也有道法领会,二者其实不可混为一谈。
如若有那道人灵慧卓绝,在道法上的领会明显超乎灵气的积攒,那道人便用道行来称其道法领会,用功行来指代其实际修行层次。
如那守正老祖,功行还在开脉一重的范畴,但道行显著超出,怕是开脉二重往上!
道行超越功行,这是修道人极富潜质的一种表现。
......
风声呼号,云光一纵便蹿入仁渊阁的木窗。
待云光消散,卫鸿身形显现。
他自从习得飞遁之法,登临高有数层的楼阁甚少再走什么正门,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譬如径直从空中闯入窗口。
这是一种莫大的行动上的自由。
屋舍中,纯狐幼崽方才还眯着眼睛睡大觉,这会儿听着熟悉的风声,两只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
它忙不迭朝卫鸿扑过来,绕着卫鸿的两腿乱转,还吐着粉舌头,有点像狗,怕是养废了。
卫鸿手腕一抖,那杆碧落黄泉幡立时就从袖中飞出,兀自寻了一处立住。
这杆长幡中不只有生魂,在诛杀诸般魔头之际,卫鸿将魔头残留的浊质也炼入幡中,是以幡中颇有些层级低下的魔头在厮混。
生魂结阵厮杀之际,这等小魔头也能吹吹阴风,鼓荡黑煞,增加点气势。
此外,炼屠戮血孽留下的精魄,这杆长幡也能存住。
如那空明绿瞳雀的精魄,显化作血色雀鸟模样,在幡面之中叽叽喳喳。
这些东西都无有灵智,只在幡中凭本能行事。
长幡立身之处,黑炎锦缎猎猎飘荡,幡面末端焰尾拖曳,星星点点的黑红余烬裹挟着杂气滚滚排出,将原本清净的静室搅得不安宁。
狐崽见着杂气飘飞,忙舍了卫鸿去扑腾余烬,在嘻嘻玩闹之际,丝丝缕缕白雾裹缠碧落黄泉幡,纯澈着这杆法器气机。
与往昔不同的是,白雾中隐隐藏着五彩碎屑,宛如飞星流萤,将纯狐幼崽净化杂气的能耐大大提升,给卫鸿省下好大力气。
长幡禁制的祭炼由卫鸿把握方向,但苦功多是幡内的生魂在干,它们相当于吃食甚少的老驴,不住推磨。
而生魂吞吸天地灵机产生的驳杂气机,又有纯狐处理,全然无需卫鸿费心。
不仅如此,纯狐还能仰赖这等资粮增长功行,实在是天作之合!
见这杆护道之器在稳步推进,卫鸿将心思放到了道术的修行上。
修道人的手段忌讳博而不精,但一招鲜吃遍天亦不是最佳选择。
术法、器物之间都有着生克关系,想着一条路走到底的人,大半都中道崩殂了。
卫鸿不会以为有着两件法器就万事大吉,道术修持一直在他计划之中。
仅以斗法而言,他的道术体系极其不完善,长进的空间有很多,包括护身道术,短距离腾挪的道术,杀伐道术等等。
而今之事,便是将《三阳命书》中提及的三门道术一一修习。
这是他目前能接触到的等第最高的道术,又与他灵气根基相合,实在没有理由弃之不理。
卫鸿盘踞而坐,呼出一十六口阳煌通明的清灵气,今日他要修持九龙炎阳罩。
现在这个阶段,在外斗法要尽可能少用法器,尤其是在有着上境修士的场合中,那些品秩极高的法器最好别让他们瞧见。
有些散修可是穷的眼冒绿光了,即便修持到了蜕凡层级,手头没有法器的家伙也大有人在。
便是手头有那么一二件法器,很可能也是粗劣品秩,是为不入流。
这种时候还是安生些好,乖乖用道术,不激起尔等的贪心。
随着卫鸿心念一动,九口清灵气各自飞出,按着一定方位排布。
他掐诀念咒,操纵着三阳清气的气机一步步变化......焰光忽起,九口清气渐渐拖曳成长蛇,而后长脚,伸爪,颇具龙形。
九道炎气生出龙形,威能立时不同,待得九龙气机相接,化作一方炎阳罩,吸摄封禁的异力陡然生出,将一株老木罩在里间。
烈烈焰火腾起,老木俄而化作飞灰。
调息片刻,卫鸿收回九口清气,吐出一口炎炎之气。
道术在短短时日内修成,他对自身进境还是极满意。
纵然这门道术如今不够娴熟,但至少已经入得门墙,比之那些一门道术要修行十余年,数十年的道人而言,他已经算是在天上飞了!
卫鸿飞遁到那株老木灰烬所在之地,望着残骸来体会九龙炎阳罩的威能,许久,他低语一声,
“这回能施展此法,还要归功于功行的推进,无有九口灵气,九龙炎阳罩这门道术的施展门槛就极高。果然,功行还是第一位。”
像他只有七口灵气之时,习练此法还要将三阳清气灵机剥离,重新调和布设,这就为施术带来了不少困难。
那时九龙歪歪扭扭不成型,道术根本施展不出。
而现在他灵气极为阔绰,腾出九口灵气来演法,效果便立竿见影!
七日倏忽即逝。
这日卫鸿正在演练这门威能不俗的道术,忽而见着远处有清风裹挟道人飞来。
卫鸿眸光一亮,知晓是刘仁赶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