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山内外,其实并无什么差别。
对于生活在地中海沿岸的人来说,其实更是如此。即使到了秋天,马赛的市民们依旧穿着轻薄的衣物,天气也依旧带着一丝温暖。
不过今天的确不同。
码头上的工人们,看着无数白帆抵达,最终停泊在港口里,其中最大的一艘船,更是超越了他们所有人曾见过的规模。
“这是啥船?”
一个工人肩上挂着抹布,看着这艘大船感叹着。
就是国王的船,也没这么大的。
其他工人纷纷摇头。
谁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船。马赛这种边陲地区,近几十年才被基督徒重新打回来,此前都是阿拉伯海盗,没有哪位国王或者大人物会来这里。
不过前几天才来了个国王。
当然了,大家都不太清楚怎么回事。自从勃艮第王国崩溃以来,已经有了半個世纪,大部分人都忘记了什么是王权,只有偶尔看到皇帝出现在这里,但也不会久留。
但利奥出现了。
看着一柄巨大的黄金十字架,还有船尾悬挂着的圣伯多禄旗帜,市民们瞬间就明白了。
“是教皇!”
“快点祈祷!”
“阿门!”
码头上的工人们最先反应过来,纷纷在胸口画着十字,开始祈祷。
身着白袍的利奥,出现在船舷边的刹那,更是引发了市民们的欢呼,毕竟他们此前可没机会见到教皇。
不过很快,工人们便拉好了船索。
利奥也在教廷骑士们的护送下,从船上走了下来。
“这里的风景不错。”
一下船,利奥就对这座城市进行了评价。
在西欧的诸多城市当中,马赛算是一座历史名城了。这里在古希腊时期就有希腊人在此殖民,建立了马赛利亚。而到了中世纪,这里也有阿拉伯人注入文明,算是一片洼地中的高峰。
不过,随着东西法兰克的争夺,这里长期处于无政府状态,身为这里宗主的皇帝也漠不关心,所以近些年来的发展并不好。
“话说国王呢?”
利奥看了看四周。
“彼得国王今天生病了,冕下。”
阿德莱德忽然出现在了码头,不知从哪来到了利奥身边,对着利奥解释了起来。
“哦。”
对于这个解释,利奥很不满意。
不论彼得到底有没有生病,身为国王的他,都应当承担起仪式的任务。至于生病这种事,利奥才不在乎,他都是国王了,吃点苦有什么难的?
当然了,阿德莱德在这里也还行,毕竟她才是勃艮第王国的实际掌舵人。
似乎是看出了利奥的不悦,阿德莱德也立刻奉承了起来,说着利奥最想听的消息。
“我们对罗讷河沿岸的据点进行了梳理。”
阿德莱德说道:“这里有很多城堡,曾经都属于兰杜尔夫。他们在得知了您的意志之后,立刻向我们打开了城门。”
“可以。”
听到这些消息,利奥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果然,还是聪明人好。
罗讷河沿岸的道路通畅,对利奥来说十分重要。阿德莱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来到勃艮第之后,她立刻马不停蹄地操办起了这件事。
“现在带我去行宫。”
利奥指挥了起来。
“如您所愿,冕下。”阿德莱德也是从善如流,“我们已经为您准备了最好的房间。”
说完,阿德莱德便开始带路。
伯莎也跟在了利奥身边。
没错,在利奥的要求下,伯莎也跟着利奥,一起来到了勃艮第。
对她来说,这里熟悉又陌生。
曾经这里是海因里希的领地,作为皇帝的海因里希,同时拥有勃艮第的王冠。现在这里的君主则是她的兄弟,都是她的亲人,但她却从未到过这片土地,甚至对这里没有任何归属感。
她的兄弟和丈夫,似乎都把她当作棋子,而非真正的亲人。
走在道路上,她看着周围市民们的欢呼,再看着利奥自若的神色,回应着市民们的模样,伯莎不由得思考了起来。
海因里希在德意志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
在那里,她面对的是贵族们的攻讦,贵妇之间对她的嫉妒。
但在教廷,她完全不用面对这些。
直到进入行宫,伯莎才回过神来,在行宫中住下的同时,享受着仆人们的服务。
“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伯莎问道。
“国王陛下早就为教皇冕下准备了宴会,专门为他接风洗尘。不过因为国王的身体原因,所以只能由共治国王阿马德乌斯来操办了。”
“嗯,行。”
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伯莎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些人,都是她的兄弟。
但她的兄弟和丈夫反目成仇,而这两边的人她都不喜欢,却也让她左右为难。
自己到底该站在哪边呢?
“冕下为您挑了衣服。”
总管忽然说道:“他希望您能穿他挑的衣服,不过国王陛下也给您准备了两套衣物,您觉得穿哪一身比较好?”
“嗯......”
这个问题不是很难。
意大利宫廷中的服装,相较于北方的诸国比起来,完全是跨时代的超越。歌舞升平的意大利,带来的是文化和艺术的大爆发,而且还有材料的领先,让伯莎不得不承认,意大利的宫廷文化的确高级。
主导者自然是利奥。
中世纪的艺术和文化实在是太乏味了,利奥觉得有必要让自己享受一下封建糟粕。毕竟都当教皇了,不享受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
但伯莎还是得纠结一下,以表达自己对兄长的尊重。
“还是选冕下的吧。”
“是。”
仆人们并没有意外。
她们立刻帮伯莎拿来了衣服,然后开始进行着准备工作。昂贵的香水,珍贵的首饰,都被端到了梳妆台前,等待着夜晚的宴会到来。
......
夜晚。
马赛的行宫闪烁着光芒,路过的巡逻士兵见到后,就知道是教皇冕下的宴会。
而在宴会厅中,贵族们围绕在利奥的身边,充当着仆人的角色。
“这是普罗旺斯的炖鱼汤。”
一名贵族说道:“这算是我们勃艮第的特产,都是用新鲜的鱼,佐以最昂贵的香料,精心炖煮的浓汤......”
“端走。”
利奥看着面前的鱼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虽说法国南部文化发达,但饮食似乎还没跟上。这碗散发着腥味的鱼汤,利奥只能说勃艮第贵族的本意是好的,但执行下来一坨屎。
那名贵族也没有嘴硬。
他立刻让自己的女儿端走了鱼汤,然后讪笑着退到了一旁,似乎很不好意思。
“冕下还是更喜欢意大利的风味。”
阿德莱德附会道:“山外的饮食实在是太粗糙了,以后不要给冕下提供这样的饮食。最好能从意大利请一些厨子来,为冕下专门提供饮食。”
“我有,不必麻烦你们。”
这帮人趋炎附势的模样,让利奥无比厌烦。
尽管他知道这是出于无奈。
勃艮第被夹在东西法兰克之间,而且国家初立,能否存续下去还要看利奥的脸色。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放弃对利奥的讨好。
很快,又有新的贵族准备过来。
为利奥服务,似乎是他们的荣幸,也说明他们能认清到底谁是主人。
也算是不错的地方吧。
不过这次他们还没来到利奥面前,就被迎宾官的呼声打断了。
“东法兰克王后,王国的宫廷女士,伯莎驾到——”
简短的名号,却带着无穷的吸引力,让在场的贵族们纷纷看了过去。在宴会厅的门口,一位身着金黄色长裙的女子,在两名骑士的拱卫下,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从伯莎的表情和仪态上来看,她就是最标准的贵妇。
而当她一步步走进宴会厅,周围的贵族们也纷纷向她表达敬意。她不光是东法兰克的王后,更是勃艮第国王的姐妹。
单从这一点来说,就足够他们致敬了。
但当伯莎来到宴会厅当中,见到利奥的时候,还是乖乖地提起裙摆,向着利奥微微欠身。
乐队也停下了演奏,整个宴会厅忽然陷入了寂静。
“祝您安康,冕下。”
“嗯。”
利奥似乎不是很注重礼仪。
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举起了酒杯,示意乐手们继续演奏,让宴会继续进行了下去。
如此粗糙的做法,伯莎也没反对。
她知道利奥一贯如此。
不过,当她准备给自己找个座位时,利奥却直接放下了酒杯,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右手边。
“阿马德乌斯,你起来。”
“嗯?”
还在对付着盘中餐的阿马德乌斯,听到利奥喊自己的名字,立刻就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
让自己起来?
身为共治国王的他,在自己的主场坐在利奥下席,已经是十分客气了。
现在还要听利奥的命令吗?
“把你的位置让给伯莎。”利奥说道,“让伯莎坐我旁边。”
阿马德乌斯看着自己的母亲。
毫无疑问,利奥的做法是在僭越礼制,甚至可以说在挑战他们的权威。
然而,阿德莱德没有反抗。
“起来,阿马德乌斯。”
阿德莱德的语气甚至更加严厉。
“冕下所说的一切,你都要认真遵守,不要来询问我,冕下不会做对你们不利的事,也不会做没理由的事。”
略带责备的语气,让阿马德乌斯有些害怕。
他立刻站起了身,将位置让给了自己的妹妹,随后退到了一边去,在贵族们的注视下坐了下来。
一时间,贵族们有些沉默。
那是他们的国王。
然而利奥驱使起来,就像在呼喊自己的仆人一样,让贵族们三观都快碎了。
伯莎也差不多。
直到她坐下的那一刻,她都在思考,以自己的身份是否可以坐在这里?
“伯莎,你会这里的奥克语吗?”利奥问道。
“略微会一点,但比较生疏。”伯莎回答道,“我已经很久没使用奥克语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讲德语和意大利语。”
“哦,好吧。”
利奥似乎有点失望。
法国南部的贵族宫廷,是著名的吟游诗人和骑士的出产地。听这两个职业的名字,就知道这些地方有多风流了。
可以说,对中世纪的很多幻想,实际上就源自于这些地方。
显然,伯莎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可她能感受到利奥的不开心。
于是她下意识地说:“但我还是会一些奥克语诗歌,如果您愿意听的话......”
“乐意至极。”
利奥点了点头。
看着利奥的神色,阿德莱德瞬间意识到,这好像是利奥今晚第一次接受别人的献殷勤。
于是,这位擅长投机的太后,立刻就开始煽风点火了。
“冕下,这件事实在有失体面。”
阿德莱德说道:“伯莎怎么说也是位贵族,您让她在众人面前表演戏子的事,实在是有些不太合适。不过,若是您愿意的话,可以在宴会结束之后,让伯莎在私下为您献上诗歌。”
说完,阿德莱德瞟了一眼伯莎。
她很清楚伯莎的性格,以她端庄的本性,恐怕很难在人群前为利奥进行表演。
而在私下,还有些好处。
比如可以拉近距离。
总之,阿德莱德不准备放过这个机会。
而利奥也接受了。
“可以,那就等宴会结束再说吧。”利奥说道,“现在不如就让我们共同庆祝勃艮第王国的新生,为这个古老的王国干一杯。”
“如您所愿,干杯。”
阿德莱德跟着利奥,举起了酒杯。
在场的众贵族,见到利奥的动作,也纷纷举起酒杯,为勃艮第王国庆贺着。
只有伯莎思绪万千。
为什么事情又会变成这样?
她看着手中的酒杯,感觉现实逐渐变得虚幻。
自己的母亲,又一次将自己推了出去,就像是献给别人的礼物。她当然知道阿德莱德需要利奥的帮助,但这样的行为还是让她难以接受。
为什么只有自己会这样?
在一阵心酸之后,伯莎还是选择独自咽下苦果。
她将酒杯凑到嘴边,将葡萄酒一口全部喝下肚,然后放在了桌上,等待着仆人再次将酒添满。
要成为一位淑女。
伯莎在心中默默地想着,却没意识到自己眼前的景象,逐渐开始失去了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