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格里高利的信。”
“念。”
利奥坐在自己的躺椅上,旁边的小秘书,是里卡多的学徒。他正捧着一封信,面色有些紧张,连着深呼吸了两次,才开始念了起来。
“致可敬而神圣的教皇冕......”
“直接说重点。”利奥提醒道。
站在一边的里卡多,看上去比小秘书还要紧张。
见到小秘书说不出话来,里卡多才从他的手中拿过信件,亲自检阅了一遍之后,才说了起来。
“伯莎皇后到施瓦本了。”
哦?
对于这个消息,利奥还是有些意外的。
凭借他对历史的了解,利奥知道,海因里希不喜欢这个皇后。在历史上,海因里希多次想和伯莎离婚,当然最后如愿以偿,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让利奥意外的不是这個,而是海因里希派伯莎到施瓦本,这样的操作实在是有点看不懂。
他要做什么?
以他和伯莎的关系,伯莎能为他做事吗?
送去施瓦本,完全就是在捣乱吧。
“然后呢?”利奥问道。
“皇后到了施瓦本以后,主要就是询问了两件事。一件是询问了施瓦本公爵是否忠诚,施瓦本公爵的回答是,如果皇帝是一位值得他效忠的正直基督徒,那么他就会继续遵守诺言。”里卡多说道。
果然,即使贵族们从小娇生惯养,但在不给人落下口实方面,还是有一手的。
什么是“值得效忠的正直基督徒”?
按照天主教的规矩来算,利奥这个教皇说是那就是,说不是那就不是。
兰杜尔夫既避免了和皇帝直接冲突,又给了利奥一个暗示。
你不挑大梁,我就不跟着你干。
除非利奥挑明了说,你皇帝不是正经基督徒,那么兰杜尔夫才有可能揭竿而起。
“还有一件事。”
里卡多说:“伯莎皇后询问了禁运的事。在这件事上,兰杜尔夫把格里高利推了出去。他说格里高利是执行者,他兰杜尔夫无力阻止。皇后又询问了格里高利,格里高利的回答是他也是奉旨行事。”
好家伙。
利奥无奈地扶额,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一个两个的,都把锅往自己身上甩。
不过,身为决策者,就是要承担这样的风险。指望这些人主动承担责任,那大概是不可能了。
“不知道皇帝那边会怎么说。”利奥说道。
说完,利奥看了看自己的身边。
乌戈、奥多、鲁道夫,三位红衣主教,正在利奥的身边。他们也一样听完了这些消息,脸上的表情也各有不同。
奥多是最紧张的。
“皇帝会不会报复我们?”奥多担忧道。
他对皇帝并不了解。
出身在法兰西南部的奥多,在他的印象当中,皇帝一直都是个强势的君主形象。毕竟在这个时代,西欧所有国家当中,只有神圣罗马帝国初具人形。英格兰王国和西法兰克王国,都没有后世印象中那么强。
因此,奥多下意识地认为,皇帝的报复会十分猛烈,教廷不一定能扛得住。
但鲁道夫有不同的意见。
“皇帝应该会和我们媾和。”
他一开口,奥多就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对这样的论调有异议。
“怎么可能?皇帝有五大公国里的四个支持,而且还有那么多军队。一百年前,他们就能在南意大利和阿拉伯人搏杀,不可能说现在连罗马都来不了吧?”
“所以那是一百年前啊。”
鲁道夫叹了口气。
身为德意志人的他,对于帝国内部的情况,比在座的众人都更清楚一些。
如今的皇帝,已经不是他年轻时的皇帝了。
“海因里希四世的权力是分散的,那些公爵虽然名义上听他的,但也只是徒有其表。再加上他还没加冕,我们有能力拖着,削减他的权威。”
鲁道夫说这些话的时候,利奥也露出了感叹的神色。
不愧是克吕尼派的红衣主教。
他的理论能力,对政治情况的把握能力,都比那些非克吕尼派出身的教士要好。
但奥多还是有些不相信。
他扭过头看着乌戈,却发现乌戈也是满脸的赞同。
这位红衣主教,现在已经很少发言,只是在罗马不停地钻营自己的利益。
最后,奥多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利奥身上。
“教皇冕下,您觉得呢?”
奥多问出问题的时候,利奥却在摸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正在进行着思考。
在这件事上,利奥的想法和鲁道夫差不多。
他不认为皇帝有能力发起攻击。
“而且,奥多,你听着。”
鲁道夫似乎还有话说。
“皇帝的权威并不来自于他的头衔,而是因为他有能力赏赐自己的手下,让那些公爵都获得利益。我们禁止了对他们的贸易,就相当于断了皇帝的一条手臂。他要是不愿意和我们媾和,那些贵族的态度,也会让他来寻求和平的。”
这番话,让奥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
皇帝的权力不是与生俱来的。
和传统印象中,拥有无限权力的皇帝不一样。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和那些草原政权的可汗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只是顶着皇帝的名号而已。
再加上皇帝没有正式加冕,还有那些贵族对他的恐惧,绝对可以促使皇帝向利奥议和。
想明白了这些,奥多的神色顿时就没那么阴沉了。
他再次看向利奥的时候,就发现利奥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利奥也有些赞叹。
不愧是未来的教皇,这些问题只是稍微点了一下,他就立刻想明白了。
“比起这个,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处理。”利奥忽然话锋一转。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
他们看着利奥,等待着利奥的话语。
而利奥也是很快,拿出了一份带着比萨共和国纹章的信件,摆放在了桌面上。他的神色随之变得凝重,连带着周围的气氛已经沉重了起来。
看着这封信,众人的神色纷纷紧张了起来。
这封信,代表着针对西西里的战况。
问题是利奥的脸色。
看着他那副沉重的模样,仿佛西西里的战事遭遇到了失败。
“西西里那边......”
一直没有开口的乌戈,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开口问了起来。
“叙拉古要投降。”
利奥淡淡地一句话,让气氛瞬间被引爆了。
“我还以为乔瓦尼将军吃了败仗。”奥多擦着额头上的汗,“您这样我们实在是受不了。”
自觉逗到了众人的利奥,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话题也被引到了更积极的一面。
“叙拉古的阿拉伯人准备投降,他们觉得继续打下去,不论对谁都不好。但是他们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所以想和我们进行和谈。”
众人听着,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从八世纪开始,一直到十世纪,整整三百年的时间里,阿拉伯人一直压制着欧洲人。
不论是西班牙、南意大利,还是广袤的地中海,都成为了阿拉伯人征服的战利品。他们将伊斯兰教传播到这些土地上,落地生根,蚕食着基督教的领地。
而现在,基督教反攻的时候到了。
科尔多瓦哈里发国崩溃。
南意大利的解放。
还有眼下西西里穆斯林的投诚。
这一切,似乎都在证明着利奥的决策是正确的。更重要的是,这些教廷的权贵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如此真实的参与了十字军。
“冕下,议和的条件是什么?”
奥多提问的时候,声音中都带着一丝颤抖。甚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他出生于南法地区。
那里饱受阿拉伯人的侵略,甚至是到了半个世纪前,才将阿拉伯人彻底驱逐出去的。因此在他的脑海中,圣战情结是占据了一席之地的。
“议和的条件嘛......”
利奥悠悠地说:“叙拉古埃米尔说了,他要在卡拉布里亚的一块土地,然后要我们保证,他在那片土地上的特权。但他不会直接投降,而是用一种卑劣的方法——”
说到这里,利奥的目光变得玩味了起来。
几位枢机主教也有些发懵。
投降就投降了。
怎么还能不直接,而且卑劣的呢?
“他给我的提议是这样的。”利奥说,“只要我们同意了,他就会带着他的军队,从叙拉古城里出来,将他们带到一片危险的地方去。”
“啊?”
奥多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而鲁道夫也是皱起了眉头,似乎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主意。
“然后,我们的军队可以顺理成章地包围他们。接下来,就是乔瓦尼的表演时间。他会包围那支军队,然后将他们全部俘虏。”
说到最后,利奥摊开了双臂。
这么憋屈?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他们觉得,这个计划实在是太梦幻了,甚至让人有些意外。
“该不会有诈吧?”奥多问道。
他对阿拉伯人的印象不算好,因此有这样的想法,也不算奇怪。至于鲁道夫,更是直言不讳了。
“这样的俘虏我们也不要。”鲁道夫嫌恶地说,“这么卑劣的人,居然也敢向我们提议......”
“但我准备接受。”
利奥欣然一笑。
他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而利奥只觉得有些无奈。
这些文官和武将的确不一样。
要是武将们在这里,绝对早就乐开了花。他们才不在乎以什么样的形式完成征服,只要把土地打下来就算胜利。
况且,文官们也理解不了利奥的边防压力。
西西里的战事,结束得越快越好。
至于解释么......
利奥不准备解释太多了。
如果他们能悟到自然是最好,如果想不通的话,那就让他们想不通吧。反正,作为下属只要执行命令就行了。
......
“伯莎去做什么了?”
海因里希坐在王座上,面部表情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
他攥着手中的长剑,恨不得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劈成烂泥。但他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看向了马格德堡主教。
“陛下。”
马格德堡主教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两人脸色僵硬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哈尔茨山附近聚集的萨克森贵族。
这些贵族没有收到赏赐。
他们围绕在哈尔茨山附近,就地驻扎了下来,就像是围城营地一样,将皇帝的戈斯拉行宫团团包围。
中世纪有句名言。
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
这个道理虽然不是一直生效,但在人们觉得它有效的时候,它的确是有效的。
比如现在。
“我不是已经让你去通知他们,让他们都回家了吗?给他们的赏赐,我是一分都不会落下,绝对会给他们补上的!”海因里希压着脾气说道。
“这话您自己信吗?”
马格德堡主教也是反唇相讥。
他一点都不怕海因里希。
身为北德意志的大贵族,他完全有和海因里希叫板的资本。
况且他本就没做错什么。
海因里希要他做的事,他都一件件地做了。不管谁看到,都没法指摘马格德堡主教做的不好。
“你!”
被如此一怼,海因里希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直接从王座上跳下来,拿着自己的长剑的,朝着马格德堡主教的身上砸了过去。
剑没有出鞘。
但接近两公斤重的长剑,像棍子一样砸在身上,也让马格德堡主教吃不消。
他连忙后退躲闪,嘴里还不断地大喊着。
“暴君!你这个暴君!”
“你才是奸臣!你这条狗!”
在仆人们惊恐的目光中,海因里希又接连打了好几下,才停下动作,涨红了脸喘着粗气。
马格德堡主教也拉了一下教袍。
他看着海因里希,眼中蕴含着恐惧,也有一丝怨恨。周围的仆人这时才走上来,搀扶住了马格德堡主教。
但他一把甩开了这些仆人。
“陛下,请你记住今天!”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马格德堡主教愤然离开了戈斯拉行宫。
而海因里希也才坐到王座上,苦恼地摸着自己的鼻梁,开始思考了起来。
萨克森的贵族......
“赫尔曼,你去召集部队。”
海因里希忽然开口了。
赫尔曼也愣了一下。
召集部队做什么?
“现在萨克森贵族不是都在这里吗?只要我们能镇压他们,这里的问题就能解决了!”海因里希说道,“我不想再依靠这些老鼠了,他们都是些不忠的逆贼!”
“可是,陛下......”
赫尔曼开口,想要劝一劝海因里希。
可当他对上海因里希那阴狠的眼神时,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如您所愿,陛下。”
说完,赫尔曼便低下了头。
“三天,莪给你三天的时间。”海因里希竖起了三根手指,“一定要快,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