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特兰宫中。
玛蒂尔达坐在圣坛上,在她身边的教士提心吊胆。他既不敢得罪女公爵,又不想触怒教皇,所以就像个木头人一样,立在圣坛下方,看着玛蒂尔达。
而在玛蒂尔达身边,还有另一个女仆,怀里抱着個孩子,轻轻地摇晃着。
忽然间。
拉特兰宫的大门被猛地打开,一行人出现在了大门口。见到这些人,玛蒂尔达立刻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利奥。
于是,她准备离开了。
但她刚走下圣坛,利奥就已经快步来到了她的面前。
“离我远......”
还没等玛蒂尔达把话说完,利奥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几乎是强行拽着她,走向了圣坛后的宫室。虽然嘴上硬得很,但玛蒂尔达的脚步,却是跟着利奥,只是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点不情愿,半推半就地跟着利奥走了。
一旁的阿尔贝托见到这一幕,立刻就站直了身子,看着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心中默念着圣经。
小情侣打情骂俏罢了。
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不说。
科拉多来到阿尔贝托身边,勾住了他的肩膀。看着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房间中时,科拉多才叹了一口气。
“我们谁去站岗?”
“你。”
阿尔贝托瞪了科拉多一眼。
早就料到的科拉多,也没有过多的怨言,而是跟着女仆,一起走向了宫室内。
而在宫室内,原本还有些怨气的玛蒂尔达,在利奥强势的安抚下,变得温顺了起来。她坐在床边上,看着利奥时,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微笑的神色。
“最近过得怎么样?”
利奥倒了一小杯葡萄酒,递给了玛蒂尔达。
“还算不错。之前你和我说,可以用教会人士统治,所以我就动用了一下教会的权力。这样我就不用出面,去面对那些封臣了。”
玛蒂尔达轻轻抿了一口葡萄酒。
然后,等她放下酒杯的时候,抱着孩子的女仆也已经走了进来。
女仆微微展开怀里的襁褓,露出了怀里的孩子。玛蒂尔达走过去,从女仆手里接过孩子,亲自抱在了怀里。
“费德里科,好听吗?”
抱着孩子的时候,玛蒂尔达的手法并不熟练,但眼里满是宠溺的目光。
她这一生,既没有得到父亲的庇护,也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关爱。她从小就是在阴谋诡计、权力纠纷中长大的。因此,对她来说,费德里科的出现,让她第一次有了家庭的感觉。
利奥也凑了上来,看着自己的孩子。
这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我一直想让你给他施洗。”
玛蒂尔达的声音,又变得有那么一点点怨怼了。
“毕竟他是你的孩子,应该由你来施洗的。但后来实在拖不下去了,我就请乌戈枢机来为他施洗了。他的教父是阿尔贝托,我想他以后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君王。”
说完,玛蒂尔达朝着利奥眨了眨眼。
果然......
利奥有些扶额。
即使有了孩子,玛蒂尔达的心里,还是有争权夺利的想法。
她刚才的那番话,已经很好地展现了她的政治野心。和历史上一样,她想要获得独立的王权,成为意大利地区最高的世俗统治者。
而她用来讲价的筹码,还让利奥难以拒绝。
费德里科是利奥的儿子。
利奥拒绝谁都可以,唯独没法拒绝自己的儿子,而且还是个健康的长子。
从理性角度来说,给玛蒂尔达承诺的后果,就是利奥和帝国之间,必然会有一场龙争虎斗。因为皇帝肯定不会坐视意大利出现一个世俗统治者,对于教廷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但人不是完全理性的。
即使是利奥,在这一刻也自私了一点。
“他一定会的。”
利奥轻轻地伸出手,在费德里科的脸上触碰了一下。
下一秒,费德里科哭了。
“哇——”
襁褓中的孩子,不自觉地伸出手,握住了利奥的手指。
在这么一瞬间,利奥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产生连结了。
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了。
“今天晚上有事吗,利奥卿?”
玛蒂尔达摇晃着双臂,低头看着怀里的费德里科,眼神当中的柔情,让利奥不由得感觉心头一软。
原本,利奥还准备晚上和兰杜尔夫会面的。
但脱口而出的话里,就完全忽略了这件事情。
“没事。”
利奥说道:“今天晚上我陪一陪你们吧。”
“嗯,好。”
说完,玛蒂尔达将孩子递给了奶妈。
看着奶妈将费德里科抱走,利奥才回过头,坐在了床上。玛蒂尔达也坐了下来,靠在了利奥的肩上。
“你的军队什么时候打到西西里?”
玛蒂尔达说道:“自从南方开始打仗,我都好久没有吃到橘子了。”
橘子的事情啊。
一想到这个,利奥立刻作出了舒缓的表情。
“我已经派乔瓦尼去了。大概就一两年的时间,我们就可以搞定西西里。到时候,我让人专门划一个种植园,每年给你的宫廷进贡柑橘,怎么样?”
利奥抚摸着玛蒂尔达的长发,但玛蒂尔达忽然侧过脑袋,闷在了利奥的胸口。
“那你会不会给别人呢?”
“诶?”
这是什么意思?
玛蒂尔达忽然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仿佛看穿了利奥似的。
她笑眯眯地说:“比如玛丽亚夫人和她的女儿,或者那个艾玛女公爵,你该不会也给她们吧?”
坏了。
利奥的手顿了一下。
这些事情,都被玛蒂尔达知道了?
“不要以为离我远了,我就不知道了哦。”
玛蒂尔达摇晃着手指,仿佛在向利奥炫耀着。
“但是没关系,你已经这么厉害了,周围有点女人也不要紧。毕竟,费德里科是你的长子,大儿子,对吧?”
“是。”
不得不说,玛蒂尔达好手段。
费德里科对利奥来说,的确是个没法绕过去的问题。他毕竟是利奥的儿子,利奥还是得为他考虑的。
只要费德里科稳坐长子之位,那么玛蒂尔达的位置就不可撼动。诸如西奥多拉、艾玛之流,在她面前就低人一等,只能听她使唤了。
“等你在罗马的事忙完了,和我一起去雷焦艾米利亚吧。”玛蒂尔达说道。
“去那里干嘛?”
利奥微微皱眉道:“那里不应该是帕尔马主教管理的地方吗?”
“就是他,邀请您出席葬礼。”玛蒂尔达解释道,“就是之前陪吉伯特大主教作战的詹科,他的葬礼。”
原来是詹科。
一想到那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利奥的第一反应就是,感觉很可惜。
这么耐揍的盟友还真不好找。
即使他花了利奥不少钱,但要知道,他至少是真的抗揍。有的军头拿了钱,说不定就直接脚底抹油跑路了。就冲着詹科这一点,利奥也得去一趟。
“到时候我会安排的。”利奥回答道。
“嗯。”
所有要求都被满足了的玛蒂尔达,在利奥的肩膀上蹭了蹭。
“对了,还有一件事。”
玛蒂尔达忽然抬起头,看着利奥。
“安塞尔莫在皇帝的宫廷里。”
……
“大人,那个消息您说了吗?”
几个贵族凑在兰杜尔夫身边,聚在罗马城的宅邸当中。他们的面前摆放着一排篝火,上面还有各自的烤肉,散发着最纯朴的肉香味。
“安塞尔莫的事情吗?”
兰杜尔夫说:“这件事不如等下次会谈的时候,再作为筹码抛出来。”
说完,他伸出手,从火堆上直接抓起了一块烤肉。
然后他将烤肉放在盘子中,用匕首切开之后,将散发着滚烫热气的烤肉直接塞进了嘴里。
“这位教皇,还是可以的。”
兰杜尔夫一边嚼着肉,一边对着自己的侍从们说着。
“不是有传闻说他私德很差么?”一名贵族问道。
“私德,去他妈的。”
兰杜尔夫啐了一口,道:“皇帝的私德难道就很好吗?但是他愿意给那帮贱民好处,所以就有那么多人愿意跟他。只要这位教皇愿意支持我们,他就是好人,懂了吗?”
一行贵族听着兰杜尔夫的解释,立刻就小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
有他的保证,这些贵族也才算安心。
施瓦本的贵族势力错综复杂,即使是神罗皇帝,也不愿意随便介入这里。而在近几十年来,唯一能将施瓦本贵族搞得服服帖帖的,对公爵心悦诚服地,只有兰杜尔夫。
这也是他和皇帝对抗的底气。
“您说,皇帝会怎么对付教皇?”
另一位贵族,问了这个相当危险的问题。
当他说出口的瞬间,兰杜尔夫先是警惕地看了一圈四周。在确认周围没有情况之后,他才缓缓地说出自己的推测。
“我觉得皇帝会从米兰入手。”
兰杜尔夫将烤肉全部塞进嘴里,嘬了两下手指,然后把油水全部擦在了裤腿上。
但贵族们并没有鄙视。
他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仿佛兰杜尔夫的分析,是金玉良言一般。
“米兰大主教和教廷的关系不好,但他不是改革派的。米兰市民支持克吕尼改革派,所以皇帝很有可能会派安塞尔莫来,让他担任米兰大主教,借着改革的名义,打击教廷的权威。”
说到这里,即使是最愚钝的贵族也明白了。
为了对抗利奥,皇帝要联合改革派了。
“以这位教皇的性格,你们觉得,他会坐视高等教职的授职权旁落吗?别说是皇帝了,就是上帝过来——”
最后,兰杜尔夫还是没说出口。
但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唇前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所有贵族都点了点头。
事情的确如此。
这位教皇的强势,其实处处都可以看出。自从他们来了罗马开始,身边就仿佛有无形的威压一般,落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从托斯卡纳到罗马,到处都是教廷的统治痕迹。
放在以前,这绝对是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而且,还有啊。”
兰杜尔夫接着说:“如果我们继续跟着皇帝,你们觉得,自己能在意大利获得多少的好处?”
说完,兰杜尔夫环视了一圈。
在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施瓦本传统贵族子弟。
他们出身高贵,家境优渥,有着广袤的世袭领地。而这些人,正是皇帝的心头大患。自从皇帝亲政开始,就在逐步铲除贵族的影响,试图在削弱贵族的同时,榨干贵族最后的利益,然后用自己的手下取而代之。
所有的贵族子弟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都摇了摇头。他们身为帝国权力的分享者,当然知道皇帝不会给他们分好处。
“但是教皇冕下给了我承诺。”
兰杜尔夫擦了擦匕首。
“他对德意志不感兴趣......虽然德意志贫穷,意大利富裕,但如果我们得不到富裕的领地,又有什么意义?”
“跟随教皇,我们可以得到天主的支持,在德意志继续当贵族。”
“要是跟随皇帝,莪们就只能被他榨干最后一滴价值,死在征战意大利的途中,然后看着他人坐享其成。”
言罢,兰杜尔夫一如既往,没有说出最后显而易见的论断。
但他话里的意思很明了。
“我们懂了。”
施瓦本贵族们点着头,对着兰杜尔夫说道。
“所以,接下来就等教皇冕下的召见了。到时候,我就看看,我们能获得多少的援助。”
兰杜尔夫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
他的这番话说完,贵族们也点了点头。他们看着兰杜尔夫走远,然后纷纷开始讨论起了自己的事情。
至于兰杜尔夫。
在他离开的时候,他的心中想着的,也是自己的事情。
如果教廷和帝国必有一战。
那么,正所谓天无二日,两者之间必然有一方得胜,以摧毁另一方告终。
但帝国被摧毁以后,德意志地区不会凭空消失。届时,富裕的教廷未必会想要这些领土,但这些领土必须得要有人掌控,至少也得有个国家填补权力真空,避免群魔乱舞的同时,方便教廷进行羁縻统治。
兰杜尔夫觉得,自己就刚好可以担得起这份职责。
所以,他也是有野心的啊。
他唯一期待的,就是教廷接下来能给力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