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康塔里尼来说，他也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当他走出船长室，看到的只有海面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染红的海水，还有落水的水手。四处都是呼救声，叫骂声，还有舰队外围的撞击声。
这一幕幕，几乎预示着他政治生命的结束。
任何一个遭受了如此耻辱性大败的总督，都不可能继续安坐在总督府的御座上，除非有一种可能。
战死。
只要自己战死，至少可以让家族逃脱责任。
“准备战斗！”
康塔里尼抽出了长剑，对着自己船上的水手们，下达着命令。
构成他旗舰的人员组成，大多是远亲和家仆。这些人的忠诚毋庸置疑，战斗力也绝对够顶。再加上坚固的旗舰，康塔里尼现在要做的，就是拖敌人下水。
要是他能打出悲情英雄的故事，说不定他的子孙，还有机会延续家族，继续冲击总督职位。
“划桨！继续前进！”
桨手头领对着底下的水手们喊道。
“前！进！”
桨手们也立刻回应，奋力地划动船桨，想要在眼前的一片地狱当中，杀出一条生路。
但回应他们的，是四面八方的袭击。
飞石和箭矢，就像不要钱似的，朝着旗舰砸来。船舷侧边的墙壁上，不断地叮叮咚咚声响，仿佛在敲打着水手们的灵魂。
不过，威尼斯的旗舰还是动了起来。
比萨人能做到的，威尼斯人没理由做的不如他们。
“左满舵！”
康塔里尼开始指挥着旗舰，就像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或许他犯下了弥天大错，但现在，不是反思和自责的时候。
旗舰上的水手们，就像他的臂膀一样，让他能轻而易举地控制这艘战舰。舵手瞬间拉满，让整艘旗舰都有些倾斜。海水顺着船舷侧面的窗口，拍打进了最底层的货舱。而在甲板上的水手，疯狂地拉着排水器，将货舱里的海水派出。
此时，这艘巨大的旗舰，已经动了起来。
作为舰长，康塔里尼深知，海上作战最重要的，就是机动性。
他看着一艘快速战舰，从自己战舰的侧面划过，想要切桨。但早有预警的桨手们，在快速战舰划过的时候，把船桨收进了舱室当中。
快速战舰无功而返，甚至还遭到了标枪洗甲板。
威尼斯旗舰依靠更高的船舷，水兵们居高临下，对着对方甲板上的水兵，疯狂投掷远程武器。
箭矢、标枪，甚至是石块。
旗舰上的水兵们，用尽了所有可以扔出去的东西，砸在了比萨人的头上。
面对着汹涌的火力，脆弱的快速战舰，选择暂时避其锋芒。它在掠过威尼斯旗舰身侧的时候，拐了个弯，灵巧地脱离了战场。
这算不上胜利。
但是对此时船上的水手来说，也能算是鼓舞了。
在此之前，他们的战斗并不顺利。
比萨舰队突然袭击，一下子打瘫了威尼斯的舰队，恐慌的气息弥漫在整片大海上。但现在，随着威尼斯人反应过来，比萨人的进攻，看上去就没那么顺利了。
这就给威尼斯人打了一针强心剂。
“继续前进！”
康塔里尼在船上如履平地，走在甲板中央，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随着战斗的进行，时间也一分一秒的过去。
太阳逐渐升起，将海雾缓缓驱散。周围的情况，也在逐渐进入他的视线。他能看到，比萨舰队的旗舰，正在朝着自己快速逼近。
自己必须拉开距离。
“我们得和那個旗舰保持距离。”
康塔里尼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船楼上，从舵手的手里，接过了对整艘船的控制权。
年轻时，他也是一位优秀的舵手。
在他的操纵下，原本硕大沉重的旗舰，此时却显得无比灵活。
乔瓦尼的旗舰连续三次想要抵近，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就这样，康塔里尼的战舰且战且退，身后还拖着三艘威尼斯战舰，撤退到了战场的边缘。
“这群王八蛋。”
贡萨罗的手抓着船舷边，看着躲闪着的威尼斯战舰，气不打一处来。
这种灵动的战法，会让他想起老家的穆斯林。
“放心，他们完了。”
乔瓦尼确实无比自信，随后对着舵手下令，再次向着远离威尼斯旗舰的方向做机动动作。如此动作，看上去就像是要拉开距离，然后方便为接下来的冲击提速似的。
只有乔瓦尼自己知道，威尼斯旗舰完了。
逃脱了追击的康塔里尼，此时还正沉浸在喜悦当中。船上的水手们，也正庆幸于逃脱了比萨旗舰的追击。
“我们逃出来了！”
“赞美上帝！”
“我们要去救同胞们！”
水手们议论纷纷，士气一下子就回复到了顶点。
连续的高难度机动，让他们感觉，比萨舰队里的那帮水手，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就连康塔里尼，此时也有些兴奋。
“那群家伙居然没追上来。”
康塔里尼说：“要么是他们错估了我们的方向，想要提前进行预判，但是预判错了方向。要么就是他们的船体强度不够了，所以不能再做机动动作......”
还没等他说完，整艘旗舰忽然发出了一声巨响。
伴随着巨响而来的，是整艘战舰的抖动。
旗舰仿佛在悲鸣，在颤抖，如同长矛刺进了野兽的身体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水手们跌倒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甲板下的桨手们就更惨了，撞击导致海水快速涌入，一瞬间就淹没了最底层的桨手，而他们只能在绝望中挣扎，最终在缺氧中死去。
直到这一刻，康塔里尼才明白，比萨人为什么不追击了。
前面是暗礁！
“草！”
爬起来的康塔里尼，猛地拍了一下舵，整个人看上去歇斯底里，完全就是崩溃了的模样。
“总督，我们触礁了！”一名水手喊道。
“我他妈知道！”
康塔里尼骂道：“都他妈下船！这艘船马上就要沉了！再不下船，你们都要死了！”
其实，这样的命令，完全不用他发出。
当水手们意识到触礁的时候，大家立刻就放弃了这艘船，跳进了海里，寻求仅存的一线生机。
一时间，海面上到处都是水花。
水手就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跳入海里。
望着这些水兵，康塔里尼忽然感觉大势已去。他靠在了船舷边，看着不远处的比萨旗舰，血红色的旗帜在海风中飘扬，仿佛在扬威耀武似的。
“这家伙......”
康塔里尼忽然觉得，对面的将军，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居然能在这种时候还记得暗礁的位置，甚至还能把自己赶到这里，天赋强的可怕。
可惜了，没和他见过面。
要是这样的人生在威尼斯，那该多好啊。
“阁下，该走了！”
最后几名水兵在船边，推出了一艘小木舟，回头对着康塔里尼说道。
但康塔里尼摇了摇头。
“我不走了。”
康塔里尼在一片混乱中，走到了船长室的门前，打开了舱门，然后回头，看向了自己的水兵们。
当房门上锁声传来，水兵们已经明白了。
他们的总督，要和自己的战舰一起，葬身于这片大海中。
“走，走！”
水兵们没有犹豫看，甚至都没时间悲伤，便将小船放到了海面上，然后登上小船，摇起了白旗。
看着水面上挣扎着的威尼斯水手，乔瓦尼的心里，满是欣喜。
他早就算好了。
墨西拿海峡的暗礁可不少，但是和时刻变动的洋流相比，最起码暗礁不会动。恰好，乔瓦尼还记得这里的暗礁分布，于是就故意摆了一道。
而那艘庞大的威尼斯旗舰，甚至都没怎么和敌人交战，就沉没了。
况且，沉没的旗舰，对于敌人的直觉冲击，是相当大的。
在所有威尼斯人眼里，他们最强大，也是指挥核心的旗舰，就在他们的眼中，缓缓地沉了下去。
从头到尾，威尼斯人似乎都被压着打。
“将军，敌人投降了！”
还在桅杆上的观察员，对着乔瓦尼大喊道。
“一共有12艘敌舰投降，但是有6艘在脱离战场！他们在向南方航行！”
“不用管他们了。”
乔瓦尼心满意足。
几艘破破烂烂的威尼斯战舰，已经构不成威胁了。而且他们的撤退方向是南方。远离了墨西拿海峡，他们想要再过来，就还得和乔瓦尼碰一碰。
这样一场海战，对他来说，绝对是足以让他名垂青史的一战。
12艘被俘的战舰，加上战利品，还有上面人员的赎金，足够他大赚一笔，再修个教堂什么的了。
甚至，他可以考虑给利奥捐一笔钱，给自己祖上宣个福什么的。
“赢了？”
贡萨罗站在甲板上，还没回过神来。
这场战斗结束的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很多。
“已经赢了。”
乔瓦尼说话的同时，把指挥权交给了自己的大副，然后走向船长室，伸了个懒腰。
在他打开房门的时候，他回头提醒了一下大副。
“如果没事的话，就不要叫我了。”
说完，房门就被重重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