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第一次过这样的平安夜。”
若弗鲁瓦坐在城头,在他的对面,则是一个拿着面包的年轻人。他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看上去格外白皙,也格外年轻。
“我过多了。”若弗鲁瓦说,“大概五六年前吧,卡普阿伯爵理查德,先把加埃塔送给威廉大人,然后又把加埃塔给了另一个人,想让他们两個互相打。”
“然后呢?”
年轻的莱纳多拿着面包,听着若弗鲁瓦讲故事。
“威廉大人说,我们都是基督徒,而且也都是诺曼底来的,不应该兵戎相见,于是主动让出了加埃塔。”
“啊?”
莱纳多顿了一下。
加埃塔也是能让的吗?
“当时我们从加埃塔走出去,灰溜溜的,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吃了败仗。然后,威廉大人就去投靠了教廷,在教廷的命令下,坐船去西班牙,和安达卢西亚人打仗去了。”
“打了一年多,我们才回来,还带了一群人。那个狗娘养的贡萨罗,要是他愿意跟着威廉大人,圣天使桥上赢的就是我们了。”
听着若弗鲁瓦的故事,莱纳多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然后,若弗鲁瓦伸出手,从他手里抢过了面包。然后直接对着面包,一刀扎了进去。
“你做事太磨叽了。”
若弗鲁瓦将面包一劈,切成了两半。然后又站了起来,走进了塔楼。
片刻之后,他拿着一张饼,出现在了莱纳多面前。
“苹果馅饼,吃吗?”
“吃。”
莱纳多点了点头,从若弗鲁瓦的手中,接过了苹果馅饼,然后放在手里打量着。
这是诺曼底的传统美食。几乎每一个诺曼底出来的人,都没法抵抗苹果馅饼的诱惑。尤其是在圣诞节,简直就是最合适的美食。而在这种时候,还能搞出苹果馅饼,让莱纳多有些奇怪。
“你是怎么搞到的?”莱纳多问道。
清晨的天空中,逐渐有了一丝光亮。黑暗逐渐被幽蓝色取代,仿佛蒙在了若弗鲁瓦的脸上,带上了些许神秘。
直到城墙外的号声响起,莱纳多都没想明白,若弗鲁瓦的苹果馅饼是在哪弄来的。
“呜——”
诺曼人进攻的号声,伴随着日出,一起出现在了大地上。
他们的再次发起了进攻。
莱纳多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想把苹果馅饼分成两半递给若弗鲁瓦。但若弗鲁瓦没时间陪他,立刻就走到了战场上,开始提醒着为数不多的守卫们,让他们坚持防守。
“所有人!准备!”
若弗鲁瓦提醒着士兵们,警惕着城外逐渐抵近的诺曼人。
望着这样的情况,莱纳多也明白,这块苹果馅饼大概是送不过去了。
他将苹果馅饼塞进了自己嘴里,甜蜜的口感绽放出来。他微微低头,向上帝祈祷了一句,随后便回到了小教堂中,继续保护威廉的陵墓。
“啪!啪!”
小教堂的顶端,不停地响起石子砸落的声音。
城堡外的诺曼人,为了围攻,就连投石索都用上了。
若弗鲁瓦举起盾牌,观察着城墙外的诺曼人,眼神当中带着一丝释然,似乎这样的情况让他略微放松了一点。
敌人的物资,已经被消耗完了。
但他还需要扛住诺曼人的进攻。
“哐!”
登城梯再次挂在了城墙上。
一整天激烈的战斗,已经让活下来的守卫们,变成了真正的老兵。他们对准登城梯所在的位置,立刻就跑了过去,填补上了空缺。
士兵们高举起手中的长枪,对着正在登城的诺曼人猛刺下去。
正在登城的诺曼人,身上穿着精铁打造的锁子甲,环环相扣紧密无比。但是,面对长枪的刺击,他们身上的锁子甲,又显得无力了起来。巨大的冲击力,就算没有刺穿他们的铠甲,也足够对他们的攀爬造成影响。
守卫们疯狂地刺出手中的长枪,阻止诺曼人登上城墙。
而在塔楼上,原本的弓箭手们,正在不断地向着城堡下扔重物。最开始是石头,后来是擂木。
到现在,他们已经将领主大厅的桌子拆了,当作投掷物,朝着城墙下的敌人砸了下去。
“啪!”
从塔楼上飞下来的桌子,砸在了人群当中,激起了一阵阵灰尘。
拉尔夫擦了一下脸,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亲自带着士兵们,朝着城墙所在的位置冲了上去。
‘杀!杀!’
他高举着手中的长剑,随后义无反顾地登上了梯子。
伤口的疼痛,让他的动作变得扭曲。但是,城墙上的抵抗力度,相较于前两天,已经被削弱了。
守军不论是人数还是体力,都已经被耗干。
诺曼人举着盾牌,向着城墙上猛冲,声势浩大,如同山洪海啸一般,似乎是要将城墙都冲垮。而城墙上的守军,堵在城垛缺口上,防线摇摇欲坠,却依旧在坚持着。
这是一场耐力的比拼,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对方先扛不住。
“上帝万岁!”
又一个身负重伤的守卫,从城墙上高呼着上帝之名,拉着面前的诺曼骑士,直接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战斗进行到这一刻,大家都魔怔了。
两边的士兵,就像是机器一样,麻木地挥舞着武器。诺曼人也一样,几乎是闷着头向前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双方都是在以命换命。
即使精明如罗伯特,也没法保持冷静。
他身边的骑士,承受的伤亡巨大,已经损失了接近两百人了。对于任何一支部队,能承受接近四分之一的伤亡,都可以称之为精锐。
但罗伯特要的不是精锐之名。
他要的,是把加埃塔打下来,并且像个钉子一样,卡住教廷的南北通道。
“再上一支。”
罗伯特再次开口,将昨天晚上撤下来的一队骑士,再次押了上去。
那些骑士得到命令,顿时露出了如丧考妣的表情,不情不愿地在骑士长们的带领下,向着城墙慢慢挪动。
在罗伯特看来,城墙上的守军已经到极限了。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敌人就会崩溃。
即使是城墙上的若弗鲁瓦,也感觉到,防线正濒临崩溃。
面对诺曼人浪潮般的进攻,守军们的防线出现了松动。和防线一起开始出现摇摆的,还有守军的意志。
他们挥动着手中的武器,城墙上的缺口,却越来越难以填补。
时间一点点流逝,也在不断的战斗当中,将守卫们的体力和士气一并带走。
“撑住!”
若弗鲁瓦奋力维持着秩序,但他也能感觉到,要是再这样下去,城墙上的守卫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崩溃。
他们已经坚持了够久。
从平安夜前一天的袭击,一直到圣诞节的旭日升上天空,连续三天的进攻狂潮,都被这一支不算正规的军队扛了下来。
可要是倒在成功线前,也是失败。
若弗鲁瓦不愿意接受死亡,更不愿意接受失败的命运。
他几乎想尽了所有的办法。
然而,城墙上的崩溃,似乎没法制止。
既然如此,那就向塔楼里撤退吧。
若弗鲁瓦四处张望,看着周围的塔楼,思索了一下。
城堡中除了主楼以外,还有很多附属的塔楼,都可以起到防御作用。
如果撤到这些塔楼,或许还有抵抗的可能。但是,若弗鲁瓦也知道,撤进这些塔楼,无异于等死。
还是得撤进主楼。
“亨利,理查!带人进主楼,保护主教!”
若弗鲁瓦回过头,对着自己的同僚们大喊。
这两人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瞬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们拉上自己周围的骑士,向着主楼撤退。而城墙,也彻底空了出来,让给了阿普利亚的诺曼人。
“杀!杀!”
还在城墙上奋战的拉尔夫,忽然发现身边的守卫开始撤退,心中不由得一喜。
他知道,机会来了!
......
“打进去了,殿下!”
还在房间中等着消息的罗伯特,看着冲进门报信的士兵,倏地一下站起,脸上满是喜悦的颜色。在他的身边,其他的诺曼骑士都有些不敢相信。
“打进去了?”
罗伯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安吉文城堡的守军素质并不高,但即便这样,他们还是打出了惊人的战绩,扛住了诺曼人的进攻。
这种战绩,已经超越了南意大利所有的本土势力。
就冲着这一点,罗伯特更加下定决心,必须要彻底消灭利奥。
如此可怕的对手,绝对不能留给自己的对手。
“要是伦巴第人也有这么能打,我们早就完蛋了。”一个诺曼骑士感叹道。
通过这一场战役,诺曼人已经决定让北方的意大利人,和南方的伦巴第费拉不堪人切割开。
打不过,不是因为伦巴第人强了。
而是因为这群人不是伦巴第人。
但就从这一点,也能看出,诺曼人算是认可了这些人的战斗力。
“快去占领主楼,把所有人都派过去,我们必须得把主楼拿下!”罗伯特说道,“现在就去!”
“是!”
回来报信的士兵,脸上也满是喜色。
拿下城墙,基本就意味着战斗结束了。大家不用再上去牺牲了,从死亡的命运中逃脱,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他带着罗伯特的命令,从房间中走出,然后将这个命令通知给了全军。
得知消息后,诺曼人立刻爆发出了振奋的呼声。
胜利了!
“公爵万岁!”
“胜利万岁!”
诺曼骑士们齐声高呼,声浪一阵压过一阵。那些躲在城市角落里的市民,还有在安吉文城堡中继续抵抗的守军,都听到了诺曼人的呼声,心中却万般不是滋味。
难道,诺曼人真的要胜利了吗?
塞尔吉奥站在窗口,看着远方的诺曼人,也是微微攥紧了拳头,似乎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你不是说援军要到了吗,若弗鲁瓦?”他说道。
听到这个质问,若弗鲁瓦感觉,自己的胸口憋了一股气,有苦说不出。
“冕下过来至少要四天。”
若弗鲁瓦解释道:“军队需要集结,需要筹备行军的物资,还需要走过来。就算冕下走得再快,也要四天的时间。这还是最好的情况,要是路上遇到一点问题,或者集结的速度稍微慢了一点,行军速度都会被拖延。”
即使是四天,若弗鲁瓦也觉得不太现实。
毕竟,这里距离那不勒斯整整八十公里,保守估计的话,若弗鲁瓦觉得要走大概六到十天。
“四天啊......”
听着这个数字,塞尔吉奥感觉有些失望了。
他们抵抗了三天。
从双方的实力对比,还有战绩来看,这些守军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就算是塞尔吉奥这样的门外汉也知道,责任绝对不在守卫们的身上。
但问题就是,大家谁都没做错,甚至都超常发挥了,可就是要承担战败的命运。
这样的事,谁接受得了?
“放宽心,阁下。”
若弗鲁瓦走了过来,搭住了塞尔吉奥的肩膀,安慰着这位主教。
而在主楼外,进入到城堡广场里的诺曼人,也开始对着主楼中的守军喊话。
“加埃塔主教!我们知道,您是一位明事理的人。如果您愿意投降,我们公爵殿下本着骑士精神的原则,不会亏待您!请您好好考虑一下......”
主楼外的喊话声,在塞尔吉奥听来无比刺耳。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微妙的神情,整个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做着什么准备。
见到他这样,若弗鲁瓦心猛地一沉。
“阁下,您准备投降吗?”
若弗鲁瓦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如果您准备投降的话,冕下绝对不会怪罪您,战败不是您的错误。但是,我们不会投降,因为我们......”
没等他说完,塞尔吉奥就推开了他。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窗台上,目光飘香了遥远的城市。
原本繁荣的加埃塔城,此时变得一片狼藉。尽管这里不是他的家乡,也不是他主导建设的。但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亲眼看着建起来的。
他又低下了头,看着城堡广场里的诺曼人。
那个一头金发的诺曼人,此时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就像在嘲笑着塞尔吉奥的无能。
于是,塞尔吉奥抬起了手。
“你们这群阿普利亚的野种,撒旦的走狗,魔鬼的亲友,找不到娘亲的鸡奸犯!你们算哪门子骑士!一群鲁昂的混混,科唐坦的娈童,卡拉布里亚的屠夫,希腊人的猪猡!你们永远不要指望我们会臣服,因为我们是真正的基督徒!没受洗过的北方蛮子,干你亲妈去吧!”
话音未落,塞尔吉奥还朝着城墙下啐了一口。
城墙下,诺曼骑士看着一口浓痰,飞到自己的脸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他才暴跳如雷,对着塞尔吉奥破口大骂。
“畜生,我草拟吗......”
但是,塞尔吉奥已经听不到了。
他回到主楼大厅里,然后坐在了椅子上,在若弗鲁瓦震惊地眼神中,伸出颤抖的右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擦完汗之后,塞尔吉奥才长舒一口气。
“您这是......”
若弗鲁瓦也被震惊到了,久久没回过神来。这位平时温文尔雅的主教,刚才却透露出了一股不应属于他的刚烈。
“我还有老婆孩子,若弗鲁瓦,我对利奥冕下是绝对忠诚的。”
塞尔吉奥露出了一丝苦笑。
“不过,待会儿肯定是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