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掠过，将头颅斩碎。
年轻的士兵望着身前化为齑粉的‘父亲’，又看了看那已经远去的刀光。
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从心中冒出，他咽了口唾沫，握紧了刀。
叶无忧身形站在街角，他停下了步伐。
没有意义。
被碾碎的身躯化为齑粉，但此刻眼前的‘齑粉’，却是在一点一点的漂浮，随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凝聚。
除此之外，这些人影的身上，都有一缕极其细微的诡异气息。
这一幕让叶无忧目光微凝。
很熟悉。
“和镜中人一样。”
【镜中人】，人于诡异镜前留下倒影，继而复制出另一个自己。
没有鲜血，没有法相，没有神魂，没有如人般的血肉。
哪怕碾碎，击溃镜中人，但只要有时间，哪怕化为齑粉，也能渐渐重新恢复。
不死不灭。
可这镜中人，是莲池身上的诡异。
说起来，当初地宫塌陷时，自己一行人都出来了，那尊妖魔也被【真假判定】给消散。
唯独莲池，事后寻找，也不见踪影。
事后叶无忧还有过惋惜。
毕竟莲池是活了千年的人物，虽然眼下不知是人是诡，但毫无疑问，他对于诡异的了解，比想象中要更多。
当时叶无忧的判断，是那代表诡异的镜面被碾碎，诡异消散。
大道无距，诡异以后可能会重新出现在别处。
但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镜中人】都只是镜中人，莲池已经和那诡异绑死了。
可现在看来，不对劲。
这些人是莲池操控的么？
叶无忧心中刚闪过这个想法，但随后就否定。
因为莲池的【镜中人】，根本就不曾复制这么多对象。
莲池那秃驴也根本没这个能力。
除此之外，这些人，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就在地震之后！
叶无忧向前踏出一步，踩碎一个正缓缓浮现的身躯。
而与此同时，有别的身影浮现。
那是先前化为齑粉的存在，在这一刻缓缓凝聚成了人形。
不死不灭。
只是仍有细微区别。
凝聚而出的人形，身体宛如缺失了一部分，有的丧失了手，有的丧失了腿，更有甚至，没有头颅。
以至于，那些人只能刚浮现，便站也站不稳的跌倒在地，无法造成威胁。
“看来【镜中人】的能力施展的并不完全，毕竟这凝聚身体的能力是倚靠那尊诡异的力量，但眼下这一幕……”
阳关之内多了无数道，乃至万余道“已死”的人影。
而这只是阳关啊。
【镜中人】人影无法凝聚，但前提在于如此庞然的数量。
说明了什么。
“是不是说明，诡异，其实也是有极限的？”
正当叶无忧这般想着时，眼前那些不断凝聚的人形突然一顿，随之如同砂砾一般缓缓消散。
但事情并未结束，取而代之的，是十数道散发着强大气息的人影浮现。
他们面色有着异样的死寂苍白，但却有着人的神态，相貌更是十足清晰，诡异的气息也更为浓厚几分。
与先前的人影大不相同。
如果说先前那些突然出现在阳关城中的人影，容貌只有几分看似如从前，身上气息也不强大，如同极为粗略的“建模”。
那么眼下这十数道人影，则是极为精细的建模，抛去那死寂苍白的面容，几乎与真人无异。
那些人影身上的气息，都是中三境，也便是四境之上。
叶无忧微微眯起双眼，心中有着结论。
“是察觉到【镜中人】诡异的极限，于是不再分散力量，而是集中在高境界身上么？”
“虽然是中三境，但【镜中人】无法动用法相，远比不上真正的中三境。”
但下一刻。
十余尊形态各异的法相在人影身后浮现。
这一幕让叶无忧目光一愣。
因为这打破了他对于诡异【镜中人】的认知。
镜中人的特性是不死不灭，气机无限，但却没有神魂，丧失了法相。
那十数道人影自空中刚一显露法相，便对着下方的阳关发动了几乎毫无差别的攻势。
根本没有一丝犹豫。
可一道苍劲霸道的剑芒却是斩碎了一切，搅碎了法相，也碾碎了那些身躯。
在六境巅峰面前，这群人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刚要出手的叶无忧忽而一顿，但随即他立刻提醒道。
“这群人无法杀死，要封禁。”
一道冰凌自空中掠过，将那些残破的身躯给封禁于冰晶之中。
洛清寒的身形踩踏着波纹在叶无忧身旁出现，伴随着话语。
“叶无忧，你似乎很了解这些东西，之前你见过，这是什么诡异。”
“镜中人，但与我了解不太一样，他们本不应该能动用法相。”
阳关毕竟是经历过铁与血磨砺的雄关，城中的局势也已经稳定了下来，因为发现的及时，又有数位高境界修行者兜底，所以并无太大损伤。
可其余地方呢？
这般变化，似乎不仅仅出现在阳关啊。
剑宗宗主的声音此刻在空中传荡。
“凡中三境者，速来北楼。”
声音沉重。
十数道身影从阳关之内四面八方窜出，朝着城墙北楼而去。
陆采薇的身形也在其中。
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去问这个问题。
因为他们在踏空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了一切。
中三境的目光，能看见很远很远。
阳关之外是北原，而遥远的北原之上，则泛起了阵阵“烟云”。
那不是飘荡在空中的云朵，而是被践踏而出的漫天飞扬尘土。
妖兽。
无数的妖兽。
超越了阳关以往所见数量的妖兽。
数倍，乃至数十倍。
那些妖兽的身影，和此前出现在阳关之内的“死者”一样，兽曈无神，仿若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散发着淡淡的死气。
其中更是有着数道身影，气息极为强大。
青木蛟的身形也在其中。
六境的妖皇，而且还是巅峰。
但现在，它们只是一尊又一尊无意识的躯壳罢了。
众人沉默。
月余来，阳关之内有着三尊六境坐镇的“轻松感”一瞬间荡然无存。
因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一眼望不到边际。
蚂蚁尚能噬象。
六境也并非世间真无敌。
陆陆续续有人影赶来，在场之人是阳关所有的中三境，不算少，二十余位。
但比起远方那如同浪潮一般的烟云，当真是……少的可怜。
剑宗宗主苍老的话音也在此刻响起。
“诸位也看见了，这群畜生其实早就死了，只是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世间。”
“而这群死畜生，是被人操控的，它们要摧毁我们。”
他的话音很沉静，这位老人直到目前，依旧在很冷静的分析着如今的一切。
“阳关之内也有异样，但我们尚能压制，可后方呢？又是如何，与阳关之内这异常一样么？”
“与后方的联系已经断了，此刻没有任何消息。”
“老夫也不知晓大炎如今是什么样子了，但想来，不会很好吧。”
有不少人面色微微变化。
阳关是大炎最强最为坚固的一道屏障，每个人都经过生死历练，自身都有着战力。
面对城中出现的异常，都动乱了好一会。
后方呢，后方的城市呢……
更别提，刚刚还经历了又一次地震。
没有人敢想象后方会是什么样子。
可叶无忧知晓，他通过天衍看见了那血腥的一切。
这些丧气甚至让人心中泛起波动的话语，本不应该说出，更不应该由这位明面上的联军统领，剑宗宗主来说。
但是……
此刻已经是绝境了，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老宗主此刻轻笑一声，话语平淡道。
“老夫估量了一下，倘若真这般和这帮死去的畜生交手，最终落败的，只会是我们。”
“但如果我们退去，放任这帮畜生入境，那这阳关之后的大炎，将彻底什么也不剩。”
“如果坚守不退的话，按照道理来说，我们会死在这里的，所有人。”
“而原因也很简单，这无数年来，世间的死人，比活人多啊……”
有人脸色变幻不定。
这里的人都是精锐，都是大神通修行者。
大神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哪怕身处乱世，他们也能依靠个人伟力，生存下去的概率极高。
老人的话音停顿了一下，随后再度开口，语调一点一点的抬高，声音更是一点一点变得激昂起来。
“可老夫现在不想跟你们讲道理！”
“后方怎样，你们不用去想，也不用在意，老夫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境地，但老夫知道，哪怕流再多的血，大炎都不会输。”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会输呢？
眉发须白的剑宗老者此刻突然笑了起来，面色却是狰狞，更是有些固执。
六境天权巅峰的庞然威压笼罩了城头。
剑修都是固执的，高境界的剑修更是全天下最为固执的那群家伙。
剑宗宗主也是这般。
他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越老越固执。
可这固执的一切，在这里并非是坏事。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
“活人会输给死人么？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老夫也不信这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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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各自散去，沉默着备战，迎接那不断奔袭而来的妖兽潮。
老宗主此刻站在城头，自顾自的开口道。
“老夫会留在这里，只要老夫还在，就不会放任一只妖族过境。”
“刚才那些话，是说给他们听的，算是警告吧，毕竟只是各个宗门的联军，老夫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本事将他们内心全部抓住，人各有志，总有人想跑，为了活而已。”
“真指望所有人都上下一心，为之付出生命，这不现实，老夫只是有些固执，不是傻子。”
“但至少眼下，他们不会跑，时间或长或短，如果局势一直不曾变化，一直都是这般的妖兽潮，或许也就支撑个月余时光吧。”
说着，老宗主轻咦一声，道。
“话说直到这个时候，老夫突然意识到，你师父的做法或许是对的。”
“各大宗门虽说联合，但实际上则彼此分散，毕竟都来自不同的势力，终究不如一国上下一心那般痛快。”
话音一顿，他回头问道。
“你呢，你怎么想呢？”
叶无忧站在老人身后，捂着额头，眉头皱起。
他怎么想？
他没工夫去想。
旁白的话音一直在脑海内不断吵闹，带着宛如发疯般的笑意。
真的已经吵疯了。
【桀桀桀，你冷眼看向这一切，人被杀就会死，而死亡将被重新赋予意义，鲜血浇灌而出的花朵，将会绽放出最鲜艳的色彩】
【这群丑恶的蝼蚁矜矜业业做出了一切，做出了你本应该做出的一切，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一切在你掌控之中，现在该被你摘桃子了，真是意难平】
【还不够，远远不够，再多一点，当鲜血渗透地面，洞天福地将再度浮现在这世间，为你所控】
【愚昧的世间众生啊，迎接你们真正的王】
【嗷嗷】
看吧，狗东西一直在发癫。
【远处左前方有一只雌性妖兽，那玉足美轮美奂，你不由得胃口大开】
嗯？
叶无忧目光好奇的望了一眼，发现是一尊巨大的千足虫。
千足长的却是人的脚，而且都是女子的脚。
看似是妖兽化形化了一半。
叶无忧顿时脸色一垮。
他收敛了心神，回应老者。
“妖族实际上也没那么强大，已经被我们宰了十尊妖皇……眼下的一切异常归根结底都有着根源所在。”
“这让‘死者’复生的把戏，我曾经见过一次，虽然有些不同，但肯定和诡异有关联。”
“但这绝非那诡异的力量所为……或者说不是那诡异单独而为。”
将【镜中人】催动到如今这个地步，怎么可能，那压根不是人能做到的。
更何况，那些【镜中人】，有法相。
但却无神魂。
当真是奇了怪了。
剑宗老宗主点了点头，他也是往这方面猜测的，那些身影上的诡异气息并没有瞒过他的眼睛。
所以他留下了叶无忧。
不仅仅因为叶无忧身怀诡异，更多的……还是某种期望。
心中有些微微叹息。
眼前这人的师父，当初可是什么时候都有办法
“那你可有什么想法？”老宗主缓缓开口。
叶无忧点了点头，他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但这根源眼下不敢确定。
他刚要开口，玉石令牌却是轻轻颤了颤。
叶无忧取出令牌，目光看了一眼，随之眉头皱起。
其上是李素发来的消息。
很简单，只有两个字。
【洛河】
——————
大炎皇城。
一如当初，血腥的一幕再度上演。
满城尽带黄金甲，死者与生者混杂在一起，一方流淌着的是鲜血，一方却仿若不会停歇的杀戮机器。
那些‘死者’，有一些李素甚至很熟悉，是皇城以前的人，是曾经那位‘太子’身边的兵士。
但他们现在却如同疯了一般，只顾着杀戮，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戮。
宛如被人操控了。
如今的皇城之内，当真没什么高手了。
鲜血流洒一地，李素目光惊愕的仓皇奔逃，可她身边的卫兵却越来越少。
她没什么修行天赋，如今也才二境，更是嗑药上来的，战力几乎为零。
洛河，洛河……
指尖颤抖，短短两个字，却打了无数遍，方才传递出去。
她还想说出自己调查更多的事项，比如洛河上次开启的时间提前。
比如洛河连接地脉。
比如要追溯根源，就不要局限于当下，而是从一年前开始调查。
但她没这个机会。
随着最后一个随从的倒下，迎面而来的，是一杆染血的长矛。
李素瞳孔猛然收缩，脑子告诉她，身体要移动。
不要慌，不要慌，自己好歹是二境，自己练的唯一一门神通，也是宫廷中最顶尖的身法跑路神通。
看我蓝蝶划云游身步！
微弱气机绽放，她猛然一跃。
但却是一个踉跄，左脚绊右脚，在平地之上猛然以面袭地。
生死之间，李素感觉要被自己蠢哭了。
她知道，自己要被扎死了，要像一只田里偷瓜的猹一样被人扎死了。
她双手抱头，紧紧闭眼，清秀的脸庞埋在土里。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她愣了一下，这才缓缓睁眼，目光小心翼翼的望向前方。
趴在地上，视线之中，她只能看到前方一角。
眼前的衣角轻轻拂动。
她继而抬头，缓缓望去。
那是一袭青色的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