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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0章 樊城

樊城。

汉江如带,江水清澈。樊城在北,襄阳在南。

可惜唐军的攻势打破了汉江流域的安宁。

火炮从江北砸在樊城城头,在城墙上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石土飞溅,砸到城头上的守军,血流满面。

同时又是一声重响,身后的城楼突然倒塌下来,将几个士卒砸倒在大木之下。

惊慌之下,许多士卒连忙抱着头趴下,忘了向城下射箭。

“搬开!把他们救出来!”

樊城守将牛富大步赶上,与士卒们奋力将那压在伤兵身上的木梁搬开。

再转头一看,只听得城下一片喊叫,却是叛军已经冲到近前了。

此时混合着火炮一并射过来的还有箭失,同时唐军也在大声呼吼。

牛富因剧烈的晃动而摔在地上,扛起盾牌挡着箭失,忽然在各种夺命的声响间隙中听到了唐军在喊什么。

“当官的为了家产不肯降,却要你们送死,还不降吗?!”

唐军并非是第一次招降,事实上自从襄樊被围以来,唐军在招降上做的努力比打仗要多得多,之前各种理由都说了,今日却有些不同。

此时牛富苦守城头,听着那漫天的叫喊,心中十分疑惑……

“我实在想不明白。”

待到唐军攻城间歇,牛富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哼唧道。

裨将王福问道:“将军想不明白啥?”

“我原本没想过要降。前阵子不是听他们说吗?大宋气数怕是要尽了,李逆又成了李唐后人,比官家还正统,更别提还收复了中原……我便派人射书到襄阳城问吕大帅,吕大帅回我,等他命令。没多久,唐军的攻势便停下来,我还当吕大帅要降。”

“然后呢?”

“今日看,像是吕大帅又不降了。”

王福道:“那将军想不明白什么?”

牛富说不上来,转头看着周围的士卒,整张脸都皱在一块。

如今这样的形势,对所有人都是考验,有人认为该投降了是出于贪生怕死,有人则是认同李唐的正统。

而当牛富心中有了投降的念头之后,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同时,脑子里还有一个很强烈的想法是,不能叛国、不能叛国。

他从小听的故事都是赞颂忠肝义胆,早已立下为国死战的决心,但偏偏环顾周遭,又觉得麾下的兵将们这样死掉不值得,眼下早不是当年抗蒙的时候了。

“说不出来,娘的,也没个人告诉我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

牛富说到这里,前方忽然有士卒大喊着跑过来。

“将军,襄阳有信到!”

牛富连忙起身,赶上两步,从那士卒手中抢过一封箭信,摊开来看了,是荆湖都统范天顺的传书,只有一句话。

“生为宋臣,死当为宋鬼。”

王福见牛富站在那发愣,凑上前看了一眼,问道:“将军,襄阳那边说的什么?”

“让我们卖命守城呗。”牛富道。

他一瞬间觉得这是天意,才说希望有人能告诉他怎么做才是对的,马上便得到了这封信。

只是心里那迷茫的感受依旧未能散去。

其后几日,唐军攻城更勐烈。

相比起来,襄阳居于南岸且有环绕着它的宽阔护城河,唐军难以攻下。居于北岸的樊城便容易攻打得多。

显然,高长寿恼羞成怒之下,已决意先破樊城作为攻打襄阳的跳板。

面对这样的攻势,牛富渐渐感觉到快要守不住了。

到了二月二十三日,他被唐军的火球砸中,手臂上留下了一大片烧伤,在军大夫为他处理伤口时疼得晕了过去。

于迷迷湖湖之中醒来,牛富喃喃道:“王福……”

“将军醒了,裨将到城头巡视去了。”

牛富睁大眼看着眼前那带着三络长须的面容,问道:“大夫,为何我觉得……浑身无力?”

“不碍事,将军歇一夜便好。”

“什么声音?叛军进城了吗?”

那军大夫侧耳倾听了一会,抚须道:“并无声响,是将军太操心了。”

“我分明听到喊杀声。”牛富道:“扶我起来……我得上城头看看。”

“在军中将军说的算,然而在病榻上,老夫说的算。将军且躺下,放心,万事皆安。”

牛富急得不行,奋力想起来,偏是半点力也施不出来。

好在,他耳中那隐隐约约的喊杀声渐渐停了。

想必是在梦中太担心了。

这般想着,牛富终于能闭上眼歇一会。

其后便听到那军大夫哼着什么。

他听不太懂,但听得出来是很雄浑的曲调。

转头看去,军大夫仰着头、拍着膝,虽没喝酒,却有些醉态。

“大夫,你在唱什么?”

“一首新词,将军可听得出是何词牌?”

牛富摇头道:“我不懂诗词……粗人,能识字都是不容易。”

“是首诵雪的词,词句颇直白易懂。将军再听听。”

“好。”

那大夫清了清嗓,这次唱得便更大声了些。

如他所言,那词句确实直白易懂。

牛富既学过识字,听了两句之后便问道:“这词是说北边的积雪有千里万里那么阔……是吗?”

“是,将军果然听得懂。”

“我听得没错吧?长城内外?真是长城吗?”

“自然是长城,若非长城,岂有内外都是雪的?老夫也未曾见过,将军可见过?”

牛富道:“娘的,大宋有几个人见过长城?”

“大宋没有,大唐却有。”

牛富一愣,瞪着眼死死盯着那军大夫,已预感到了不好。

“你……你……”

“将军听老夫唱完吗?”

老大夫显然极喜欢那首词,手微微挥动着又唱了起来。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

“这是叛军中传过来的词!”

牛富勐地坐起,瞪着军大夫,额头上满是汗珠,大喝道:“你反了?你反了!”

“何谓反?”

那军大夫举着手,翻了翻。

“悖逆于正统者为反,何谓正统?大宋太祖皇帝当年陈桥兵变,皇袍加身,反耶?正耶?当今天子身为李唐后裔,北驱胡虏、一统中原,反耶?正耶?”

牛富愣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呼喝声已经传到了门外。

“彭”的一声有人撞门进来。

“将军!反了,他们都反了。”一身是血的王福大喝道:“士卒已开城门迎了叛军,走……”

牛富却没动,依旧愣愣看着那军大夫。

“将军?”

“走去哪里?”牛富问道。

王福道:“出水关,走襄阳……”

“襄阳被围了。”

王福一愣,顺着牛富的目光看去,讶道:“童大夫?你笑什么?”

“今夜樊城归顺,百姓不再为战祸所困。老夫欣喜,因而发笑。”

“你也反了?”王福一惊,当即便扬刀在手,“你想害将军不成?!”

“樊城军民不想再为那些高官大将送死,不想再为赵氏送死,想开城门、迎王师,老夫看将军素来忠义,因此困将军于此,以免被人杀了。”

“王福,别杀他……”

“走,将军,我带你突围。”

“将军何必着急,走已走不掉,何不如听老夫将那词唱完?”

牛富摇头道:“说了,老子不懂诗词。”

“不懂诗词不要紧,能听懂汉家男儿志气就足够了。中原豪气都传遍江南了,将军岂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