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杨昱此刻是对刘益守这样的“丘八”不以为然的。国家都荒废到这个样子了,你还能折腾出个啥来?难道真以为有洛阳的册封,就能裂土封王了?
“老夫认为刘都督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为好,毕竟你也朝廷册封的征东将军……之前的事情,老夫既往不咎了,既然来荥阳了,那就在此地参与防务吧。”
杨昱知道,睢阳防线是挡不住梁军的,因为梁军并不是一路兵马在战斗,魏国南面防线的元氏王爷,都是他们的帮手。
而元颢更是直接就在梁军之中!
现在刘益守无论怎么瞎折腾,都是在自取灭亡,除非他就是元颢的内应!
“杨大人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刘益守从腰间拿出小刀,将坐在床上的杨昱那散乱白发,割了一小撮下来,然后拿着刀在对方面前晃了晃说道:“你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想。”
这时候,源士康等人已经找到了府衙的印信,还有虎符等物,呈到刘益守面前。
“杨大人写一份军令,就说派我们给洛阳城送粮,请虎牢关将士放行。”刘益守拿起印信在杨昱面前晃了晃。
“哼,老夫岂会受你们这些丘八的威胁。”
杨昱不屑道。
“唉,那好吧。”
刘益守跟身边的源士康吩咐了几句,对方立刻出门,不久就带了个小胖子过来了。只是,这小胖子现在嘴里还吃着肉饼,估计是从府衙的厨房里找到的。
“杨愔?”
今年已经五十岁的杨昱,认出了吃饼的就是他那个据说逃难失踪的堂弟杨愔。是关系很近的堂弟,就是亲叔父的儿子!
这在古代跟亲兄弟的关系差不了多少!
“我不是,我没有,你认错人了!”
杨愔飞快的将饼吃完,用袖子遮住脸想跑路,结果被刘益守拉住了袖子。
“杨大人不写军令也是无妨的。我手下这位长史据说也姓杨,据说他很会模仿笔迹。杨大人不想留下证据,口述让这一位来写,也是一样的。”
刘益守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只是杨昱笑不出来了!
小胖子杨愔更是欲哭无泪,恨不得自己没有进城才好。
这年头犯事都是连坐的!如果你弟弟做了坏事,那么你的立场就会变得非常可疑。这时候的大义灭亲,未必真是为了“大义”,很有可能只是想自保而已。
杨愔在刘益守军中,而掌控荥阳的杨昱,又是杨愔的堂兄。然后又有类似杨昱写的军令在刘益守那里,要是出了什么事,杨昱跟别人解释这些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有人会信么?
只能说……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刘都督真是好手段啊,老夫真是佩服。”杨昱感慨道。从夺取官渡开始,闪电突袭,一环扣一环,最后在自己这里兵不血刃。
老实说,杨昱一把年纪,确实没见过比刘益守更会兴风作浪的。
“这些都是些没用的,杨大人过誉了。”刘益守谦逊的说道,只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有些嘲讽。
“刘都督占据荥阳,得偿所愿,那么老夫倒是想问一句,你这么做,图个什么呢?”
杨昱有点想不通,难道刘益守是想夺了荥阳献给元颢?他是不是想太多了,洛阳周边兵马很多啊!他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兴风作浪?
如果只是为了自保……这游戏好像玩太大了,不,应该叫疯狂作死。
“杨大人可以猜猜看啊?或者你现在就写调令,写好了,我就考虑一下要不要告诉你哦。”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揶揄了一句。
年纪本来就大,早上又受到了惊吓,杨昱一口气没憋上来,怒急攻心,双眼翻白气晕了过去。
卧房内众人面面相觑,都把目光聚焦在刘益守身上。本来只是想杀一下对方的锐气,没想到这老头根本开不起玩笑。
刘益守轻叹一声,拍了拍杨愔的肩膀说道:“代替你堂兄写一份军令,就说我们要运粮去洛阳,此行非常重要,任何军队及任何人都不得借粮,不得调动运粮的兵马。至于字句怎么斟酌,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从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很多值得吐槽的,杨愔本来想说什么,看了看床上昏迷的杨昱,只好无奈点头问道:“知道了,还要写一份洗白我们身份的告示对吧?”
“你能想到多少就写多少。咱们可是一起的呢,你甚至是匪首核心圈子里的重要人物,就算不为我考虑,也多为自己考虑一下吧,咱们干的事情,够元子攸把咱们全家老小都杀几遍了。”
看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刘益守此刻如此强势,杨愔也是感觉他们的情况恐怕真不像是现在大军所向披靡那样风光。
“知道了,主公,我这就办。”
杨愔哀叹了一声,葛荣那种道行算什么贼啊,刘益守这种才是胆大包天的窃国大盗。
“行了,等会醒了记得跟杨昱说他欠你一条命。要不是你在军中,我早就把他给宰了,然后把责任推给鲁安。”
刘益守眼角余光看到杨昱悄悄眯着眼睛装晕,似乎在观察自己跟杨愔在做什么。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拍了拍杨愔的肩膀,走了出去。
……
之前在城门口处示警的年轻参军,被关押在荥阳城里某个存放兵戈的库房里。从这里可以听到城内的各种动静,令他意外的是,目前为止,城内都异常安静。
别说杀人放火了,就连打斗的喧嚣声都没有。这位年轻参军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
对方是和平接管了这座城池,通过杨昱的手,将自己“洗白”成正儿八经的官军,然后清洗掉原部队的军官,并用有组织的少数人,去控制失去组织的多数人!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本地的地头蛇荥阳郑氏策应,是很难想象的!要知道,荥阳城里作战的兵马,虽然都是从虎牢关内抽调的,但那些运粮的,打杂的,甚至府衙里的书办,都是来自周边地区。
包括他自己在内,他就是来自离这里不远的陈留县!你说荥阳郑氏在这里没耳目,有人信么?
“唉,真是一群蠢货啊,我就知道迟早会出事的。”
年轻参军长叹一声,像是鲁安这种人,平日里蛮横惯了,以为他们自己是真的厉害,对一切困难危险都失去了基本的警惕心和敬畏!
而这次夺城的人马,也不像是简单货色,部曲的组织和分配非常精准高效,几乎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对方这种精兵策略,很让人佩服啊。
一时间,他有点想见见这支人马的老大,想看看这次到底是什么人玩出如此好戏。
正在这时,之前俘虏他的那个叫源士康的将军,领着一个年轻又俊朗,容貌足以将自己打得体无完肤的帅哥进来。看源士康谦卑的模样,猜也能猜到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就是贼首。
当然,人家现在估计已经洗白了。没错,连源士康现在都换上了魏军的制式盔甲,他要不说,估计没人认为这人昨天都不是城里的。
踏马的,这帮人做事真是滴水不漏,所图甚大啊!
年轻参军心里犯嘀咕,感觉在城里当咸鱼打酱油许久,总算要遇到个“能入眼”的家伙了。
“主公,就是这个人,当时差点坏了好事,多亏城门官没有反应过来。我看他又是一副傲慢自得的样子,心想会不会是个有才华的人,所以让主公来看看。
要是主公觉得这个人不行,请务必交给在下处理!亲兵队里很多人都想打他一顿。”
源士康恨得牙痒痒的说道。
“可以了,你先出去下,我有话要问他。”刘益守淡然道。
“喏!”
等源士康走后,刘益守从怀里摸出一本花名册,上面有个人的人名被毛笔圈了出来。
“王伟……这名字倒是平平无奇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不必惺惺作态,我肯跟你说话,是因为你夺荥阳城还有那么点意思。找我的名字又有什么难的,去一趟府衙就能知道。杨昱那老儿也是个没脑子的,我估计你去找他时候,他还在床上躺着呢。”
王伟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嗯,虽然这人很欠揍,但说的事情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这让刘益守有点相信对方是有真本事的人了。
如若不然,就凭对方这傲慢的性子,没点本事早就被人打死了!
“你说元子攸要是知道荥阳丢失,他会怎么样?”
刘益守笑着问王伟。
对皇帝直呼其名!这倒是让王伟,嗯,也就是这位年轻参军正视刘益守来。
“如果我是皇帝,那肯定集中所有兵马,一定要把你杀掉,而且绝不招抚。你不知道,你们这种夺城的先例一开,若是皇帝捏着鼻子认了,那岂不是说以后大家都有样学样?他这皇帝还怎么当?
所以可以这么说,在他看来,你绝对比元颢还可恨!元颢是鼓动元氏造反,而你是鼓动天下丘八都造反。不用想了,你现在杀了我,不过是让我早点下去等你罢了。”
王伟略有些得意说道,与其说是在跟刘益守对话,倒不如说他是在自顾自的剖析局势,一时技痒的炫耀。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坐以待毙?”
刘益守带着揶揄问道。
“那就要看,是谁出主意了。”
王伟傲慢的昂着头,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来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我们现在已经换上了魏军的军服,盔甲。并且以杨昱的军令,撤换掉了元子攸的亲信。由于这里的军队刚刚组建,都不熟识。所以我们将自己的一部分人替换掉了他们的军官。只要不带兵出击,装装样子还是很可以的,对不对?
只要控制住了府衙,控制住杨昱和下面的书办,代替他们传递军令,短时间内,荥阳还是很稳的吧。”
刘益守围着王伟转圈,一边走一边说。这位自诩聪明绝顶的参军,眯着的眼睛瞪圆了,完全没有料到对方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都督这个偷梁换柱的手法,还真是妙得很,不过也只是晚死几天罢了。假的就是假的,只要费穆回到荥阳,一切就会露馅。”
在王伟看来,刘益守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了,但,对方手里本钱不够,还不足以翻盘。
甚至在夺荥阳城以前,他们连棋手都算不上,就是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废棋子罢了!
“对,所以我们要击破虎牢关啊。”
刘益守淡然说道。
击破虎牢关?
王伟倒吸一口凉气,随即露出骇然的表情,看着表情平静的刘益守,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疯了,虎牢关兵马虽然不多,但洛阳周边的兵马一点都不少。
河阳关和北中城多的是编练的新军!你这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我们拿着杨昱的军令,去给洛阳送粮,途经虎牢关。要搞事情,也是杨昱搞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你是个疯子!”
王伟恍然大悟,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他一把拉住刘益守的袖子说道:“你敢,你真的敢,你竟然敢!尔朱荣的胆子都没有你的大!快告诉我你是何方神圣,快快!”
“我是刘益守,朝廷册封的征东将军。”
刘益守笑着说道:“现在你怎么想的,愿不愿意跟我混?”
“好好好!事不宜迟,兵贵神速,这就走,咱们现在就去虎牢关!”王伟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他前倨后恭变化甚大,看得刘益守一脸疑惑。
“你好像知道我想做什么啊?”
居移气养移体,现在的刘益守早就不是当初在圣明寺的那个混子了,一言一行都无意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呃。”
王伟发现自己有点失态,于是凑到刘益守耳边小声嘀咕了半天,最后才低声问道:“主公以为如何?”
刘益守也是被王伟的缜密心思给惊到了。很多事情他只是有了个构想,没想到对方居然都能把细节描述出来。
此人真是个当狗头军师的料。于谨的本事都在战场上,谋略和细节还差了一截。而眼前这位,堪称是心细如丝,胆大如虎。
出的馊主意异常毒辣,连刘益守自己都没有想过,结果对方却说出来了。
他在王伟耳边也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最后拍拍对方的肩膀道:“到时候让你过过瘾。”
“说定了啊,那我们这就走吧。”王伟迫不及待的说道。
刘益守在心中暗道,这一位大概是个天生就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难怪长得一脸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