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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邙山

乾宁三年896的元旦很快来到了。

白司马坂外围,数不清的游骑四处活动,远远覆盖数十里的范围。

而在白司马坂之上,一座木质营寨已经立了起来,天德军副使杨晟带着两千五百步卒进驻寨子。

营寨旁边,土团乡夫们正在进行最后的工作:壕沟的挖掘、壕墙的加固、陷马坑的布设以及鹿角枪、铁蒺藜之类的防御武器的安装。

显而易见,他们是打算牢牢钉在此地了。

午时天德军使蔡松阳亲自上了这座被命名为白马寨的堡寨巡视。

白司马坂,又叫白马坡,西南距洛阳三十里。大军突入到这个地方,对梁军的心理震撼是非常大的。

其实梁军也有机会,如果洛阳方面派出精干部队北上,郑州方向再出动大军西进,河阳南城守军出动袭扰夏军后路完全有机会将渡河而来的夏军歼灭于大河南岸。

但郑州方向的大军没了,地方上只剩守备兵马,自保还来不及,根本不可能西进增援。

这回,就看谁动作快了。

仔细巡查了一番后,蔡松阳与杨晟交代了一些细节,然后带着亲兵呼啸离去,直趋东面十余里的平洛寨。

这个寨子位于邙山北麓一条相对低矮平坦的通道出口,驿道出其中向北直抵河阳。

向南的话,穿过邙山,可抵洛阳东面的积润驿。

这个地方其实是汉魏洛阳故城积润驿就在故城上东门外,附近有漕渠码头石梁坞,河面上有石桥对面是石桥店西距洛阳约三十里。

寨子也已经完工不过土团乡夫的工作并未结束,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在寨北的邙山北麓筑城。

天德军三千步卒进驻了寨子全力戒备。

“洛阳两条向北的驿道都堵住了,我倒要看看,胡真急不急。”站在北风呼啸的山岭之上,俯视着到处是断壁残垣的洛阳城,蔡松阳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似乎穿越了时空,落到了数十里外的洛阳城中。

胡真第一时间去找长直军使寇彦卿,结果人家不在,再一问去偃师了。

胡真虽气他不知会自己一声就擅自行动,但去偃师并没有错。从偃师东北行七十里就是巩县和兴洛仓洛口仓据闻已经有大量贼人据守该处伐木立寨,对洛口仓、巩县城攻打不休形势已岌岌可危。

“大帅,寇将军既往偃师而去,此一路当无忧也。”幕僚纷纷劝道。

胡真只是笑笑。

他是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了,什么样的敌人没遇到过?什么样的仗没打过?经验可谓丰富。

如今这个局势,在他看来有点危险了。夏贼的意图,他也有所了解,这是冲着洛阳来的啊,根本就不是什么汴州、滑州。

“大帅,下僚请益兵洛南三关。”纷纷扰扰间,突然有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胡真定睛一看,原来是幕府巡官段凝,刚及弱冠之龄的英才。

“洛南三关不是有兵么?长直军分派了千人,佑国军亦有一都步卒,两千人还不够?”

“洛南三关地接汝、许,有什么好防的?”

“段巡官,你这是何意?说清楚!”

“段凝想跑了!”

“住口!”胡真脸一落,止住了众人,问道:“段巡官,益兵洛南三关,此何意耶?”

“胡帅。”段凝躬身行了个礼,道:“夏贼突然南进,动作迅速,观其动向,当是屯兵白司马坂、洛口,截断洛阳沟通郑、汴的通道。”

洛阳沟通郑汴的主要通道在邙山以北、黄河以南。

邙山北麓沿河那一片,地势非常平坦,向东过汜水县,可达郑州,大名鼎鼎的汜水关、虎牢关就在这一片。

“若能打退夏贼也便罢了,可若屡攻不克,我等岂不坐困洛阳?”段凝又道。

胡真若有所思,其他人虽然不服气,但却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

夏贼来了多少兵还没弄清楚,可绝对不是劫掠一番就走的,这从很多细节就能判断出来。而既然不走,那么目的就很明显了,他们想吃下洛阳!

这就是洛阳地势坏的一方面了。

山水环抱,周围有诸多险隘,看似非常利于防守。但别忘了,伊洛盆地太小了,不过寥寥数县,一旦被困在里边,怕是都养不活自己,遑论其他?

关中才是真正的四塞以为国,有面积数十倍于伊洛盆地的关中平原作为根基,不怕被围困。洛阳,撑死了一个微型版本罢了,自持能力很差。

“以此故,下僚请益兵三都兵马,至伊阙等地。”段凝最后说道。

佑国军,本有三万众,是胡真入主洛阳后,整合原戍兵及各路赴援兵马而成。

当时梁王也是同意了的,不然指挥系统太复杂,令出多门,不利于作战。

三万佑国军,被划分为左右两厢,各十五都,每都千人。结果去年被梁王调走一半,只剩下了十五都。

十五都的兵力,要防守洛阳是十分困难的。虽说有长直军万人相助,但还是不够。这只能从洛阳那三万余户百姓中征兵了,目前总共征了万把土团乡夫,轮番服役,再加上其余各州时不时派过来轮戍的部队,这才把摊子勉强支应了起来。

胡真闻言沉吟不语。

其实,从内心而言,他是赞同段凝的话的。但直接这么做的话,太扎眼了啊!

打都没打呢,你就先想着保障退路,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而且,这事没那么简单,不仅仅是洛阳一地的事情,还牵涉到汝州丁会所部。你一旦跑路了,让丁会那三万六千众门户大开,他能怎么办?也只能被迫撤退,到许州重新构筑防线。

如果事情真发展到这么个地步,胡真不敢想象他将面临什么,或许投降是唯一的出路。

但非万不得已,他又怎么可能降呢?跟梁王这么多年,虽说受尽猜疑,可富贵并没有缺过。不至于,不至于啊!

“罢了。如今哪抽得出三千人马?”胡真苦笑了一下,道:“大部分兵力用来防李唐宾那贼子了。洛阳城中,不过五都兵。寇彦卿留在这的两千人,我可指挥不动。长直军呢,梁王亲任军使,谁能动?”

语气之中,终究还是流露出了些许不满,众人只当没听见。

段凝还想说什么,胡真大手一挥,道:“勿复多言。我受梁王大恩,自当报之。传令下去,河南、洛阳、偃师诸县征兵一万,越快越好,我要北上攻夏贼,重新打通与河阳的联系。霍将军父子的兵马,还被困在南城呢,或可与其里应外合,大破贼军。”

庞师古的黄河防线,被夏军南下之后,当场截成数段。

河阳南城及附属仓城是最大一坨兵马,由保胜军使霍存亲自坐镇。

巩县、洛口仓是一坨,汴口、旋门关也有兵马戍守,整整一万两千余人,首尾不能相顾,联系中断。

若二线还布置有重兵集团的话,其实没事,完全可以配合一线那些孤立的据点,里外夹击,大破敌军。但现在没了,这就是问题。

“立刻征兵,不得迟疑。”胡真一锤定音,做出了最终决定。

石桥店一带,已经有一些夏军骑兵出现了。

他们来自关北蕃部,由木剌山巡检使王歇之子王合统率,一共千骑。

因为这一片几乎没有敌军,因此他们轻松自在地牵着战马步行,通过了崎岖的邙山驿道,进入到地势平坦的伊洛河谷。

若放在往常,他们当然不敢这么做,盖因后路不稳,很容易被人关门打狗,葬身洛阳。但现在不同了,白司马坂已经设寨,河阳南城也被挖掘了壕沟,限制守军出城,他们后路无忧,可以轻松自在地突入伊洛盆地。

呼啸的轻骑掠过石桥店,洒了一蓬箭雨。守御石桥的梁军土团兵及税吏百余人一哄而散,放任他们过了石桥,抵达洛阳故城区域。

石梁坞附近有一仓库,寥寥数十守军护卫着,被骑军一冲,死伤殆尽。

仓库内数千斛粮豆及诸多布帛、器械,王合自忖无法带走,干脆让人抱来薪柴,一把火点燃烧了。

粗黑的烟柱直冲云霄,远近可见。

刚刚下了直的段凝见了,脸色大变,立刻奔回家中,打算让家人悄悄出城,绕道南方,返回汴州。

就在这时,大街上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

段凝出门一看,原来是长直军。大队人马出城东行,看样子是去积润驿、石桥店了。

好吧,其实也不算出城了。因为洛阳很小,长直军本就驻扎在城外一片从瓦砾堆中收拾出来的军营内,很多洛阳官员也住在城外。

“这是担心夏贼断了寇彦卿的后路和粮道啊!”段凝叹了口气,转身一看,爷娘家人都忧心忡忡,唯有五岁的小妹不知所以,灵动的双眼滴溜溜乱转,好奇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这一仗难打了!

这不是段凝一个人的意见,或许已成为洛阳上下所有人的共识。城内不过五都兵马,即便征发一万土团乡夫,就这么北上,真的能打赢么?更何况,现在征兵似乎也遇到困难了,洛阳县已乱,百姓人心惶惶,到哪去找人?

“大兄,北边也有烟。”妹妹段氏小手遥指北方的天空,乐道。

段凝脸一黑,又一股夏贼骑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