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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到了腊月初四。
这天午后,莺儿在书房门前跺掉脚上的雪泥,挑帘子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薛宝钗仍在发呆,不由暗暗挑眉,先前再怎么委屈不甘,姑娘也从未这般魂不守舍,偏那天和焦大爷独处之后就……
莺儿由此愈发笃定自己心中的揣测,干咳一声惊动了宝钗,禀报道:“张嬷嬷方才传话说,下午还要在正殿里演练彩排一回。”
虽然荣国府上上下下,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演习过接驾的礼仪了,但是按规矩依旧要走一走形式。
“知道了。”
薛宝钗下意识想翻一页书,旋即又觉得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遂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你让人去正殿那边儿盯着,等有人去了咱们再去。”
莺儿答应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薛宝钗盯着那晃动的棉帘子,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天她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竟就跟着焦顺胡闹了一回,甚至还一定程度上容忍了他逾越了尺度的‘玩笑’,近几日每每回忆起来,都让宝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压根就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后悔归后悔,每每想起来的时候,却又出奇的没有多少懊恼与排斥。
细思缘由,实是这月余间持续不断积攒的怨愤与不甘,已经快要让她五内俱焚了,一旦宣泄出来,足以令她失去往日的冷静。
插一句:质疑说宝钗转脸就变的,要注意到书中虽只几行字,但实际前后差了一个月。】
不过也只有这一次了!
薛宝钗暗暗下定决心,往后绝不能再如此,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只是转念一想,她又开始发愁该如何处置莺儿了。
自从那天之后,这小蹄子明显误会的更深了——当然了,某种程度上也并不全都是误会——上回她就已经自作主张,给自己和焦顺独处创造机会了,以后还不定要会如何呢!
解释是肯定没用的,有心发落她吧,却毕竟是从小在一起情同姐妹。
况如今自己身边得用的人不多,发落了莺儿,再换上一个也未必能逞心如意,甚至还有可能被荣国府笼络,到时候就不是创造自己和焦顺独处,而是千方百计将自己和宝玉拴在一处了。
这两者对比,她倒更……
“姑娘。”
这时候莺儿又折回来,禀报道:“刚得着信儿,太太和大爷已经到街口了!”
薛宝钗闻言忙将那些乱糟糟的念头抛在脑后,起身道:“走,咱们去垂花门候着。”
…………
与此同时。
焦顺、贾琏、贾珍、宝玉、贾蔷、贾蓉、贾芸几个,正聚在芦雪庵内吃酒。
因见贾珍父子一个劲儿捧着焦顺,贾琏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其实不只是贾珍父子,连宫里派来教导礼仪的宦官,对焦顺也是另眼相看。
再想想王熙凤整日挺着个大肚子,与史湘云凑在一处‘比翼并肩’的样子,他心里的火气就更大了,索性起身说要去方便方便,独自一人到了外面闲逛。
正在雪地里浑浑噩噩茫茫然然,忽听身后有人呼唤,回头却是贾蓉追了出来。
他不由挑眉问:“你怎么也出来了?”
“方才多吃了几杯,胃里有些火烧火燎,所以出来散散食儿。”贾蓉嬉笑着凑到近前,反问:“倒是二叔您,方才怎么瞧着对姑父有些爱答不理的?”
听他亲切的称呼焦顺为‘姑父’,贾琏鼻孔里喷出些浊气来,冷笑道:“他算你哪门子姑父?呸小人得志!”
贾蓉讪笑两声,劝道:“如今毕竟不比从前了,二叔您心里明白就行,可不敢当着他乱说——再说三姑姑不是一心想要嫁过去兼祧么?史家姑姑离着远了些,三姑姑总不能说是外人了吧?”
“哼”
贾琏傲然扬头:“说又怎得?我可不似你们这般畏首畏尾的,他便再怎么,在我眼里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贾蓉听他说的大声,吓的忙四下里张望,看看左右并无旁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再招惹贾琏说怪话了,讪讪道:“二叔,外面有些冷,我、我先回去了。”
说着,忙逃也似的折回了芦雪庵。
贾琏一脸不屑的目送他仓皇而逃,傲然想到,现如今整个荣国府里,怕也只有自己还能在那狗奴才面前不卑不亢了。
这么一想,心情顿时就好了许多。
谁知贾蓉刚逃回去没多久,就见焦顺和贾珍打头,众人呼呼啦啦的都从芦雪庵出来了。
“琏兄弟”
隔着老远,贾珍就连连招手示意。
贾琏还是要给他三分面子的,于是边迎上前边好奇道:“珍大哥,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这不是听说文龙来了么,咱们都去迎一迎。”
贾珍说着,眼角余光扫向焦顺,其实若不是焦顺要去迎一迎,凭个薛蟠哪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贾琏骤闻‘文龙’二字,却顿时面色大变,停住脚步讪讪道:“这……我就不去了,大殿那边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安排好,我正准备过去巡视巡视。”
说着,也不等贾珍再说什么,便一个急转弯扬长而去。
“这琏二兄弟是怎么了?”
贾珍见状不由奇道:“倒好像是有谁撵在他屁股后面似的。”
焦顺若有所思的目送贾琏远去,然后才笑道:“除了宝玉,他就是正经迎驾的主力,自然比咱们都上心些——走了、走了,别让薛兄弟等急了。”
众人便又说说笑笑往前院迎去,只宝玉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等到了二门夹道,正与出迎的王夫人、李纨、薛宝钗、贾兰几个碰了个对头。
贾珍和焦顺忙领着众人上前见礼。
王夫人见这兴师动众的样子,不由奇道:“你们这是……”
“听说文龙兄弟来了,我们去迎一迎。”
依旧是贾珍出面作答。
王夫人目光落在宝玉身上,见他瑟缩在最后,几乎与贾芸齐平,微微一叹道:“是该来迎一迎的。”
然后就没了下文。
见礼过后由妇人们先行,贾兰自然而然的转到了男子队伍当中,看看身旁的宝二叔,不由暗暗摇头。
虽然祖母幡然醒悟,开始重视自己这个长孙,让贾兰颇为欢喜,但是他也不希望看到亲叔叔就此沉沦,想着跟二叔恳谈一番,但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等妇人们通过了二门夹道,贾珍和焦顺这才带队继续往外迎。
等到了垂花门时,薛姨妈和薛蟠也已经到了,正围着薛宝钗嘘寒问暖,反倒将王夫人抛在了一旁。
看到这一幕,贾珍忍不住回头去看宝玉。
宝玉则是缩着脖子,恨不能藏在贾兰身后。
焦顺头一个上前见过了薛姨妈,又对薛蟠笑道:“文龙来的正好,再迟些,可就吃不上酒了。”
薛蟠奇道:“这是为何?”
贾珍抢着回道:“明儿娘娘还不知什么时候到呢,晚上要是吃醉了岂不误事。”
他两个都见了礼,众人就把目光投向了贾宝玉,宝玉被盯的如芒在背,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尊了声岳母。
薛姨妈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才不咸不澹的应了。
王夫人见状,怕宝玉再闹出什么笑话,忙上前拉着薛姨妈往里面让。
至于薛蟠,自然是留给了焦顺几个接待。
焦顺先引着他去见了贾政,然后转去芦雪庵吃酒。
期间薛蟠虽对贾宝玉不假辞色,却难得的没有主动挑衅,众人都道他转了性子,暗里啧啧称奇。
酒至半酣,焦顺起身招呼着薛蟠一起外出方便,等到了院里,便板着脸问:“文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顿了顿,又补了句:“和这府里有关的事情!”
薛蟠一愣,旋即拍着大腿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哥哥,那我干脆实话说了,宝玉的玉就是我拿的!”
焦顺只是觉得薛蟠、贾琏都有些不对劲儿,所以出言诈他一诈,不想却问出了那通灵宝玉的下落,他看看左右,忙拉着薛蟠出了芦雪庵,又寻了个背人的所在询问究竟。
“那天我不是……嘿嘿,后来撕扯起来,顺手就给扯下来了!”
却原来那天早上薛蟠意图开窍未遂,后来撕扯推搡的时候,无意间拽下了那通灵宝玉,他正在气头上,自然不可能主动归还,于是便将其昧了下来。
焦顺听了不由啧啧称奇,倒不是奇怪想薛蟠昧下了通灵宝玉,而是奇怪他这回竟能忍着不显摆,生生拖到了荣国府放弃寻找。
他正要叮咛薛蟠把东西藏好了,千万别让人知道,心中忽又一动,板起脸来呵斥道:“胡闹!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还能有个好?东西呢?你藏哪了?!”
“这儿呢、这儿呢。”
薛蟠一缩脖子,旋即就从怀里掏出一物,却不是那通灵宝玉还能是什么?
只是……
“这玉怎么缺了一角?”
“嘿嘿”
薛蟠挠着脑袋憨笑道:“我见宝玉总也摔不坏,就随手试了试,谁知一下子就摔坏了。”
焦顺听的直翻白眼,随手将那玉揣进怀里:“那就更不能让外人知道了!我且先替你收着,想个万全的法子处置。”
薛蟠有些急了:“哥哥,你可千万不能还给宝玉!就他特娘做的那些事儿,我都恨不能把他的花花肠子掏出来,剁碎了拿去喂狗!”
“放心,我难道还能卖了你不成?”
焦顺宽慰了他一番,又反复叮咛他不要走漏风声,这次领着他重新回到了芦雪庵里。
过不多时,正殿那边儿就差人来请,说让最后再彩排一回。
焦顺随大流到了大观园正殿,却没有急着进去,绕了两圈寻见李纨的大丫鬟素云,便托她去喊莺儿出来。
莺儿听说焦顺召见,当下又想起了陪嫁前嬷嬷的交代,七分扭捏三分期待的寻了过来,刚扫见焦顺的身影,心里就砰砰直跳。
若在三五年前,焦顺这等凶神恶煞的压根入不了她的眼。
但现如今再瞧焦大爷,却满满尽是威严体面,反倒宝二爷一副总也长不大的样子,让人看不过眼。
“焦、焦大爷。”
羞怯怯见了一礼,莺儿乖巧的问道:“您找我,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见这俏丫鬟低眉顺眼面红眼润的样子,焦顺心里又多了三分把握,于是正色道:“我喊你来,是有一桩要紧事儿,想通过你转告薛妹妹。”
说着,又压低声音道:“方才文龙兄弟把通灵宝玉给我了。”
莺儿听了愣了一下,旋即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才没有惊呼出声。
半晌她才紧张道:“那东西、那东西怎么会在大爷手上?!”
焦顺就把薛蟠告诉自己的,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道:“我如今已经把那玉妥帖的收起来了,但思来想去,这事儿还是该告诉你们姑娘一声——回头让她好生叮咛文龙,可千万不能把这消息透露出去!”
莺儿连忙将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
别看荣国府现如今已经放弃寻找那通灵宝玉了,但这事儿真要是翻出来,仍是免不了一场风波——自家姑娘如今好歹还占着理,要是薛家卷进偷玉事件,荣国府的态度会如何转变可就难说了。
焦顺见她答应了,便顺手从腕子上剥了件珠串下来,塞给莺儿道:“那就拜托你了。”
莺儿仿佛被烫了手似的,急忙推托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和姑娘是一条心,姑娘怎得,我便怎得,大爷用不着、用不着……”
说着,脸上不自觉又红润起来。
焦顺见状索性捏住她的柔荑,笑道:“我知道你是最最信得过的人,若不然也不好拿我身上的物件给你。”
被他攥住小手这般说,莺儿只觉得心肝都要跳出来了,支支吾吾的最后还是收了焦顺的‘贴身物件’,珍而重之的揣进了怀里。
这时又听焦顺叹道:“唉,当初都说是金玉良缘,不想这玉兜兜转转竟就到了我手上,真不知是天意如此,还是……”
这正是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莺儿闻言立刻就琢磨开了,莫非当初金玉良缘之说,其实并不是应在宝玉身上,而是……
肯定是这样没错!
她摸摸身上还带着余温的手串,不自觉就将怀疑转为了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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