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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狩猎、论枪、‘贵人’

冯紫英口中的园子,实则是京西一处不大不小的山谷。

谷中原本有个小小的村落,后来被几家将帅相中,村里三十五户百姓便心甘情愿的卖了祖产,然后主动迁离了故居。

如今里面半散养着百獐子黄羊、几十头野猪,三五只黑熊,又圈了百十只马鹿、梅花鹿,专往各府上供奉鹿茸、鹿鞭等补物。

却说众纨绔风尘仆仆赶到谷口,就见那路边停了辆蒙着毡布的板车,周遭足有十余人拱卫,便瞧见冯紫英下车走来,也不曾擅离职守。

等离得近了,为首的才迎了几步拱手道:“冯公子,家伙事都已经备好了,您看是现在就分发下去,还是”

“发下去吧。”

冯紫英大手一挥,笑道:“到你们这荒郊野地里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口么!”

那首领躬身应了,回头对手下人打了声招呼,几个披着羊皮袄的雄壮汉子立刻上前揭开了毡布,露出了车上的枪弹等物!

焦顺这才发现自己土鳖了。

如今已是大炮、火枪对轰的时代了,这些纨绔子弟们怎肯乖乖拿把破弓打猎?

虽说焦顺对于枪法也是一窍不通,但对火器的兴趣,却是远远大于弓箭。

正有心上前试试手,旁边薛蟠早两眼放光的扑了过去,嘴里嚷道:“打从来了这京城,我老薛就再没摸过枪了,这回可要过足了瘾才成!”

“薛兄弟、薛兄弟!”

冯紫英忙喊住了他,笑道:“你急什么,好东西都在后面呢。”

这时节,先是几个军中纨绔各自上前挑了柄顺手的,紧接着三分之一的亲随也都上前领了枪械、弹药。

等众人挑完了,那些看守板车的汉子们又从上面抬下个大木箱来,掀开了一瞧,却是三支用细绸子偎着的长枪。

都不用细瞧,只看那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枪身,就知道必然是巧匠打造的精品。

薛蟠老实不客气捞了一杆在手。

冯紫英也取了一杆,却是先递给了焦顺。

焦顺虽连忙接在手里,目光却反在那些寻常枪支上端详,口中问道:“这些枪看着都是制式的,怎么枪带却都换过了?”

那为首的看护闻言一翘大拇指:“这位爷倒是行家!那原配的枪带实在不好清洗,咱们这些粗人用用也就罢了,却不好污了贵人们的衣裳。”

焦顺听了这话不由的苦笑一声。

虽然刘长有等人语焉不详,但他私下里也早弄就明白了,如今的成品和太祖时的规制,究竟有什么差别。

现在用的制式枪带能不能用?

那当然是可以用的,应有的功能都可以满足,结实程度也并不比太祖时要求的规制差多少。

可除了基本功能之外,就只能说是一塌糊涂了。

易起球、易打结、易污染、难清洗,发下来时是鹅黄色的,用不了一年半载就油光锃亮乌漆嘛黑,拿胰子搓洗都洗不干净。

别说是军械司不满意,就连焦顺听了也直皱眉。

可问题是

这东西是杂工所生产制造的,如今面对军械司的咄咄逼人,他这个所正也只能选择回护包庇。

毕竟屁股决定脑子嘛。

冯紫英见焦顺皱着眉头似有心事,但碍于众人兴头正浓,也不是细问究竟的时候,便先记在心底,笑着吆喝众人进谷狩猎。

虽说队伍里三分之一的人都背着枪,但真正可以随意开枪的,却只有为首的一众纨绔们。

亲随们背的枪,一是为了烘托气氛,二是为了随时和主人调换,免得主人还要装填弹药。

旁人只图射个畅快,都把装弹的事情交给亲随。

焦顺虽也得了冯家两个亲随服侍左右,却因好奇这枪械的具体结构,特意讨了两枚子弹,一会儿拆一会儿装的仔细把玩。

这时的子弹和焦顺后世见到的并不一样,但也不是那种古代的小铅球,具体形状约莫在锥形与半圆形之间,通体胖乎乎的,侧面中下部有几条螺旋线,尾部还塞了个木栓顺带一提,这木栓也是杂工所生产的。

木栓正中能看到些晶亮的东西,约莫应该就是与撞针对应的底火装置了。

他这里正仔细端详着,就听不远处传出几声枪响,又听薛蟠吆喝着让追上去,大部队就撒了欢似的往前冲,除了两三个不喜此道又或是心思重的,余者全跟着薛大脑袋跑散了。

见众人散了个七七八八,冯紫英便趁机到了焦顺身边,笑道:“兄弟在工部为官,难道竟没摸过火枪么?”

“小弟这才刚去一个多月而已。”

焦顺苦笑道:“再说军械司里的管制,只怕比外面还要严了不少。”

顿了顿,又指着那枪带道:“这制式的枪带倒是我们杂工所产的,方才却被批的狗不理一样。”

冯紫英哈哈大笑,讨过一柄普通制式火枪,利落的摆弄了几下,又问焦顺:“贤弟对如今列装的火枪知道多少?”

“也就是纸面上一些数据罢了。”

焦顺直摇头:“说起来我今儿还是头一回摸着实物。”

冯紫英笑道:“本朝对火器管得极严,京城更是重中之重,监管街面的各衙门和巡城司用的都还是刀枪棍棒呢,常人想摸一摸自然没那么容易。”

说着,把手里的枪往上托了托:“这玩意儿都大家都叫它火枪、长铳,实则官名儿叫做龙雀,取大夏龙雀之意枪身长三尺六寸12米,能装一尺二寸长的刺刀04米,自太祖朝定型至今少有改进,利在速射近搏,但射程上却反倒不如西夷的枪械。”

这倒是好理解,后膛枪最难解决的就是密闭性,初期因为工业水平不够,在射程和威力上反不如发展了几百年的前装枪。

焦顺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

杂工所旁的比不过军械司,可单论提高密闭性,专司胶、漆、裱、糊的杂工所,说不定反而更有优势。

而解决了密闭性问题,可不仅仅只是能提升射程威力,更可以借此开发出弹匣,让火器正式进入连发时代速射时代。

正想些有的没的,又听冯紫英问:“焦兄弟少年得志、名动京城,方才却怎么长吁短叹郁郁寡欢的?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真有什么难处,不妨先说来听听,且看哥哥帮不帮的上忙。”

“倒真让冯大哥说中了。”

焦顺忙定了定神,捧着枪拱手一礼,道:“小弟确实是遇到了难处,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冯紫英为人最讲义气,何况先前焦顺还曾帮他保住了颜面,故此一听这话,便把枪抛给了身边的亲随,拍着胸脯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但凡我能办的,绝无推托的道理!”

“那小弟就厚颜请托了。”

焦顺肃然道:“我想请冯大哥引见,当面拜会一下神武将军。”

“嗯?”

冯紫英一听这话,脸上却变了颜色,打量着焦顺迟疑道:“焦兄弟要见家父?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个么”

焦顺看看左右,冯紫英立刻一挥手,命众人退出十余步远。

焦顺这才将自己的谋划,一五一十的说了。

又道:“甭管事情成与不成,我都承尊府的情!”

冯紫英略一盘算,便笑道:“这事儿对家父有百利而无一害,实该是我父子承焦兄弟的情才是既如此,等咱们回城之后,我便带焦兄弟面见家父!”

两下里敲定好了,焦顺登时宽下心来。

于是也混入众纨绔之中,过足了乱射的瘾。

就这般闹腾腾直到午后,众人这才抬着几只黄羊、獐子,一头半大不大的野猪,兴冲冲的到了临溪而建别院当中,由亲随们剥皮割肉,又撒了各色香料,插在上摇杆烘烤。

在这地界,又不是个人私产,自不好置备舞女歌姬否则谁能用谁不能用的,倒容易闹出争风吃醋的事情来。

但那守车的汉子们擂鼓踏阵、刀盾搏击,却也别有一股雄壮之气。

连焦顺这等经过见过的主儿,也是连连鼓掌叫好。

又有纨绔凑趣,指挥着二十来杆火枪对空乱射,只听噼里啪啦爆豆也似,颇有后世非洲黑叔叔的风采。

席间各人都吃了个肠满肚肥,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偏那薛大脑袋又作起了妖,非嚷着下午要去猎一头黑熊回来,若寻不见,便在这里住下了。

焦顺还惦记着要见神武将军冯唐呢,怎肯陪这憨货留在谷里胡闹?

正要寻个理由忽悠他几句,不想外面突然来人禀报,说是谷外有贵人路过,因瞧见谷里起了炊烟,便派人询问也有现成的野味出售。

冯紫英听了便有七分不快,骂道:“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我们兄弟在这里取乐,须不是给他当猎户使的你只管派人赶出去就是了!”

“这”

那禀报的庄头支吾道:“我瞧那贵人似是荣国府的,偏公子府上和国公府乃是世交。”

“荣国府的?”

冯紫英登时站起身来,犹豫着看了看薛蟠,又转头看了看焦顺,便道:“也不知是哪位长辈出游,咱们兄弟只怕要去露上一面,才显得不失礼数。”

说着,又命人备了干净整洁的食物,用食盒装了放在马车上。

薛蟠听说是荣国府的长辈,当即就苦了脸,把个重油爆炒的獐子耳丢回盘子里,嘟囔道:“千万别是姨夫就好,每回见了我都要骂上几句。”

焦顺也自席间起身,笑道:“若真是政老爷,我替你挡着就是了前几日宝玉挨骂,不也是我救的场?”

薛蟠这才磨磨蹭蹭跟在了最后。

三人在别苑门口上了马焦顺做小管事时就学会了骑马簇拥着装了食盒的马车,不疾不徐的奔到了山谷口。

就见七八辆大车横在路旁,居中倒支起了一个圆顶的大帐篷,看那帐篷前往来的尽是些妇人,就知道这所谓的贵人应该是个女子。

三人正欲上前问个究竟,早有一人快步迎了过来,笑着见礼道:“原来是冯公子、表少爷和焦大爷在此,这倒真是巧了!”

这倒竟是焦顺的熟人。

却正是杨氏的丈夫秦显,因他哥哥秦翊被派去南边儿,他如今便顶了秦翊的缺,到了贾赦身边做亲随管事。

因见是他出来应酬,焦顺登时就觉察出,这只怕并不是凑巧,而是那位贵人刻意寻过来的!

于是便抢先问道:“那帐篷里莫不是府上的大太太?”

“正是大太太。”

秦显赔笑解释道:“因家中近来有些不太平,太太专程去了雁岭栖霞庵进香偏那庙里的斋菜不甚可口,太太回程时正觉空腹难行,又见这处起了炊烟,就想买些现成的野物充饥,不想倒撞上三位爷在此,您说这可不是巧了么?!”

呵呵

巧个鬼!

焦顺心下冷笑一声,知道这邢夫人必是有所图谋,于是暗暗提高了警惕。

果然不出他所料,秦显差人去帐篷里禀报之后,不多时就见秋桐过来传话,说是太太舟车劳顿的实在没什么精神,索性就不请几位爷进去说话了,只单独让焦大爷送些野味过去就是。

薛蟠乐得不见长辈。

冯紫英因清楚焦顺的出身,也并不觉得邢氏专挑了焦顺使唤,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故此焦顺便亲自提了食盒,跟着秋桐走向了那圆顶帐篷。

却说那圆顶帐篷内。

司棋紧攥着剪刀守在门口,心下却是乱成了一团麻。

先前邢氏在栖霞观走马观花了一番,就急惊风似的回赶,偏半路又在这山谷前安营扎寨,司棋便愈发笃定邢氏要将继女卖予那冯公子。

谁成想邢氏虽果然单独招了一人进来,却并不是她臆想中的冯紫英,而是与自己早有私情的焦顺!

这却如何下得去狠手?

转念又想到,姑娘若真能许给焦顺,自己岂不也能陪着一起嫁过去

如此一来,那手上便愈发少了力道。

“姐姐。”

绣橘瞧司棋神情不对,便轻轻桑了她一把,跃跃欲试的问:“咱们是出去拦下那焦顺,还是”

话还未说完,就见司棋咬牙挑帘子,自顾自到了外面。

绣橘忙也撸胳膊挽袖子跟了出去,迎面见到焦顺拎着食盒走了过来,刚要叉腰喝止他上前,冷不防却被司棋一把扯到了旁边,让出了进门的通道。

绣橘先是一愣,却只当是司棋另有打算,忙压着嗓子问:“姐姐是准备先放他进去,然后再”

“没什么然后了!”

却听司棋咬牙道:“凭他的出身,断不敢轻慢了姑娘,与其整日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干脆遂了他的意,总也好过嫁给个没顾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