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别闹,娘要关灯睡觉了。”
林芝敲敲炕沿,拉了一下炕沿底下的灯绳。
那时候的点灯,还都是白炽灯,开关也不是镶在墙上的,而是用根灯绳控制。
灯绳一般都是从炕头垂下来,在炕沿边上一路向下延伸。
这样的话,哪个孩子半夜起来尿尿,就不用招呼大人开灯了,只要拉一下头上的灯绳就可以。
小老四今天显得格外兴奋,一撩挡在炕上的幔帐,吱溜一下,钻到了大姐那边,然后又往被窝里一钻。
“娘,俺就在大姐被窝里睡了,新被子好软和,还滑滑溜溜的呢。”
刘青山也有点好笑:老四啊,你这是搞破坏知道吗?
林芝也颇有些无奈,家里这个条件,就一铺大炕,老四彩凤又太小,不懂得这些事,还没法跟她讲道理。
“还是我搂着老四睡吧?”
刘金凤的俏脸也有些发红,其实,以前也没少搂这个小妹睡,林芝的身体不好,长姐如母。
正坐在炕沿上洗脚的高文学有点着急:“那我……”
还好,他及时收住话头,不过这里面的意思,也就小老四听不明白。
虽然耳朵里塞上棉花,可是隔音效果一般般,刘青山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想了想,他就把老四拉过来:“大姐肚子里有小宝宝了,你睡觉不老实,翻身打把式的,把小宝宝踢到怎么办?”
一铺大炕,还是炕头这边留得地方比较大;刘金凤和高文学那边呢,也就是能睡两个人的地方。
彩凤儿眨眨大眼睛,然后点点头,不过呢,小家伙还是坚持在炕梢睡,跟大姐就隔着一层幔帐。
炕头的林芝,拉了一下灯绳,屋子里立刻变得漆黑一片,也寂静下来。
屋子外面也是如此,山村的夜晚,格外的宁静,只有蛙鸣声此起彼伏。
折腾了一天,刘青山还真累了,心里盘算着明天怎么继续做老支书他们的思想工作,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觉得有点刺眼,睁眼一瞧,点灯被拉开了,只见小老四正用小手撩起幔帐,嘴里还问呢:“大姐,你们躲被窝里偷吃啥呢?”
“没吃啥呀!”
那边的刘金凤,脸上臊得通红,一边应付着小妹,一边用手在被窝里掐了一把高文学:叫你偷吃。
可是,小老四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俺都听见了,吧唧吧唧的,吃得可香啦!”
“妈,你管管四凤儿啊!”
二姐刘银凤,也嚷了一声,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也很尴尬好不好。
还好,再过几天,高复班就要提前开课。
林芝只能把彩凤拽到自己这边,重新关灯睡觉,嘴里还数落着:“你呀,就长个吃心眼。”
屋里重归黑暗,这回睡在炕梢的换成了刘青山,他似乎隐隐听到,幔帐那边,传来大姐轻轻的埋怨声“你呀,就长个吃心眼……”
于是,在漆黑的静夜中,刘青山脸上带着微笑,很快就又进入梦乡。
但是这个夜晚,对夹皮沟这个小山村来说,注定不会平静。
刘青山睡着睡着,就被一阵急促的敲打窗玻璃的声音给惊醒,连忙拉开灯,跳到地上,趿拉着鞋子去开门。
很快,他就抱着一脸泪痕,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回到屋里。
“山杏,你来找俺玩儿啊?”
老四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天亮了呢。
刘青山则预感到不妙,急火火地问:“山杏,咋了,先别哭,好好说。”
“俺……俺娘不见啦!”
山杏抽抽搭搭的,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话,然后又抽搭起来。
此刻的小家伙,就像是被暴雨拍晕的小鸡崽,没有母亲羽翼的保护,显得那么弱小,那么无助。
刘青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知道,山杏娘在酒席上受到了刺激,而且,这种刺激比以往还强烈许多。
这时候,家里人也都穿上衣服下地,刘青山把山杏塞进林芝怀里之后,嘴里便开始分派任务。
“大姐你去通知老支书,二姐你去队长家敲门,叫他们召集村民找人!”
说完,他又望向一脸悲愤交加的高文学:“大姐夫,咱们去山杏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很快,夹皮沟就被响起阵阵狗叫,一道道或明或暗的手电筒光束,开始晃动。
刘青山和高文学,则直奔山杏家里,还真有线索,拉开点灯之后,一页纸就放在柜盖上。
抓在手中扫了一眼,看到开头“我走了”几个字,刘青山心里便不由一沉。
“何家康,你真是造孽啊!”
高文学脑门子上青筋隆起,一拳砸在桌子上。
刘青山则稳住神儿,继续往下看,还好,这封信不是遗书,信里这样写道:
我走了,老支书,张队长,乡亲们,给你们添麻烦了,麻烦你们照顾山杏一段时间。
我要去找那个人,一定要让那个人,付出他应该承受的代价。
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寥寥几行字,刘青山转眼看完,从内容看,写信的时候,钱玉珍应该还比较正常。
可是她身上有着疾病的隐患,这深更半夜的,黑灯瞎火,她走着走着,万一犯病了,指不定就一头扎进河里。
很快,老支书也气喘吁吁地跑进屋,看了短信之后,也同样担忧。
各路人马,很快就全都派了出去,又去井沿儿查看的,有去河边的,还有沿着通往外界的几条路去追赶的。
刘青山,被分派着往公社那条路去追,他骑着自行车,后边的二彪子打着手电筒,不时在路两边的树林里扫射一番。
一路颠哒到公社,天都亮了,也没见一个人影。
刘青山考虑到钱玉珍如果要去外地,肯定需要到公社开介绍信,于是这小哥俩,索性就在公社大门外面蹲守。
上午十点多,队长张国富也来了,商量了一下,还是向派出所报了案。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姓王的老公安,穿着一身上白下蓝的警服,刘青山记得,要到来年,警察才会陆陆续续地换装。
王公安对这件事也很重视,和所长研究几句,所长就开始摇电话。
没错,就是摇电话。
老旧的黑色座机,上边不带拨号盘,电话旁边,还立着两块特大号的大电池,这种电话的学名,应该是叫磁石电话。
只见所长一手摁着电话那粗笨的大听筒,另一手握住电话机侧面的一个小摇把子,呼呼呼地使劲摇起来。
摇了十多圈,所长这才拿起听筒,朝里面喊:“总机,总机,给我接县公安局……”
结果,电话里没人搭茬,于是就撂下听筒,接茬摇。
摇了好几次,这才接通总机,然后把电话打到县里的公安局,把相关情况汇报上去。
刘青山也直摇头:真费劲啊!
三个人从派出所出来,一直在公社守到快天黑,这才饥肠辘辘的回村。
就这样一连过了三天,愣是没有钱玉珍的消息,生死不知,去向不明,村民也就放弃了寻找。
吃过晚饭,村里不少人,都溜达到刘青山家的当院。
这几天晚上都是如此,都在商量扣大棚的事儿,而且参与的村民越来越多。
看着山杏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其他小娃子疯玩,老支书抽了一口闷烟:“这娃儿还真是命苦啊。”
这几天,山杏吃住都在刘青山家,小丫头很是乖巧懂事,就是和以前相比,更加沉默,沉默得叫人心疼。
刘青山刚撒了一圈烟,就听到张杆子在那嚷嚷:“你说叫啥名儿不好,非得叫山杏,山杏哪有不苦的?”
结果就被老支书给瞪了一眼:“你闭嘴,别整天瞎咧咧,有那闲工夫,把自个家里好好收拾收拾,跟个猪圈似的!”
训完了张杆子,老支书又吧嗒两下小烟袋:“咱们也合计合计,山杏这娃儿到底咋办?”
“既然玉珍把咱们夹皮沟当成家,那山杏就是咱们家里的娃儿。”
张国富接过话茬说:“就吃派饭吧,一家三天,谁家也不差这一口吃的。”
那样的话,就真成了吃百家饭,对孩子的心理肯定有影响,尤其是山杏这样比较敏感的孩子。
可是也没法把山杏具体安排到谁家,毕竟这年头,谁家也不富裕,突然多出来一张嘴,都是个大负担。
这时候,拐子爷爷突然发话:“不用派饭,山杏以后就在俺家,俺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孙女!”
大伙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这是最好的安排。
毕竟,拐子爷爷有津贴,所以生活还算过得去。
不料却有人站出来表达异议,说话的是林芝,她轻轻用手指理了一下头发,将它们梳理到耳后,然后一脸平静地说道:
“我看还是在俺家吧,拐子叔照顾孩子,毕竟不方便,而且山杏和俺家四凤玩得来。”
当院的村民,都向林芝投去钦佩的目光,毕竟,不是谁都有这股勇气的。
刘青山当然支持母亲的决定,他走到山杏跟前,轻轻把小家伙抱起来,用手点点她的小鼻子:“五凤儿,叫哥。”
林芝家现在最小的是四凤刘彩凤,山杏比小老四还小几个月呢。
晶莹的泪珠,从小丫头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她环着两个小细胳膊,死死搂住刘青山的脖子,嘴里声嘶力竭地哭喊一声: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