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防李某如防贼,便是老夫欲临阵反戈,里通外敌,也要有机会才行!”
李韶老于事故,哪还不知羊祉之意?
他往前不足两里外的汧河口一指,半是惊叹,半是幸灾乐祸,“与其怀疑老夫,羊县伯还不如琢磨琢磨,西海哪来这般多的怪船,又是如何渡过陇山天险,来到此处的?”
不是李韶?
羊祉的心不由的往下一沉:难道是凑巧不成?
倒非李韶轻飘飘的一句,就让羊祉打消了疑虑。而是经李韶一提醒才猝然醒悟:为避嫌,李韶此次履职未带半个亲信,麾下听令的军将、文吏也罢,出行时随护左右的亲卫、扈从也罢,皆是崔延伯与元钦委任,且与关中门阀,陇西李氏无一个铜子的关系。
如此安排,用意不言自喻。从早到晚十二个时辰,每时每刻至少有上百双眼睛盯着李韶,他如何能给李承志通风报信?
反倒是李韶的后一句,让羊祉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陇山中的河道既陡且利,便是丢块石头下去,须臾间也能冲成八瓣,何况木船?
那眼前的这数百艘怪船、上万西海大军又是如何过来的?
总不能是飞过来的吧?
无意间,似有一道道亮光从眼前闪过,羊祉一拍额头,暗骂了一句“愚不可及”!
强敌已然严阵以待,更是立好了炮阵,自己却还在琢磨敌人是怎么来的?
昏了头了
羊祉一声大喝:“羊侃!”
如今的羊侃更是愧悟,比起李韶与其父羊祉,整整高了一头。
听着羊祉唤他,他忙一拱手:“末将在!”
“带一队甲卫,速速予元县伯传讯,就称逆贼顺渭河而下,约有万余,于汧河口兵分两路。一路在河中立阵,另一路已顺汧河北上,直赴汧阳,请县伯万万小心”
羊侃悚然一惊,等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父亲?”
“莫要置喙,速去便是!”
羊祉冷喝一声,又小声嘀咕道,“若是敌不过,为父难道不会退么?”
声音极小,也就身边的长子,次子,并李韶及数位亲信听到了一丝。
听他这般一说,羊侃心中大定,抹了一把眼泪,翻身上了战马。
几声呼喝,一百甲骑跃出军阵,随羊侃策马而去。
盯着羊侃的背影看了几眼,羊祉又大声喝道:“羊深!”
羊深心里打了个突,忙应道:“父亲!”
“敌船既能行至此处,难保不会再次顺渭河而下,攻扶风二郡。你即刻点齐一百甲卫,护你东去,务必报予东西二郡郡守”
羊祉性情暴烈,且刚腹自用,便是亲生儿子也不手软,说打就打。
积威如山,羊深心中虽不情愿,但哪里敢说出口?
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自去召集亲信。
李韶便是再蠢,也已看出羊祉的打算:他自知不敌,十有八九难以幸免,故而早早将两个嫡子撵走,报讯是假,逃命才是真。
这是人之常情,换做李韶,也定然如此。是以他已看出:若羊祉决无死战之心,不然不会如此安排。
他惊骇的是:李承志果真能未卜先知?
元魏待其甚厚,赐爵钜平候。但羊规思念故土,时常教导儿孙:人生安可久淹异域,汝等可归奉东朝
是以南归江东,已成羊氏子弟毕生之愿。
此为羊氏机密,李韶自然没这么大的本事,还是上次出使西海,提到羊侃之妻魏瑾诞下嫡子,李韶笑称李承志这个连襟理应道贺,更应放还外舅魏子建回京。
而后李承志便当做戏言一般,说了一句:羊氏父子必反。无论元魏强盛与否,哪怕是已改朝换代,羊氏必归江东。
李韶本是半信半疑,今日再看羊祉如此安排,当即就信了七分
见李韶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显然已是看出他的谋算。但羊祉脸上无半丝愧色,反而明知故问道:“姑臧候紧盯着羊某做甚?”
李韶悠然一叹:“老夫只是佩服:羊县伯好算计!”
羊祉哈哈一笑:“比不得县候目光如炬,料事如神”
但这一句,就将李韶噎了回来。
关中盛传,李韶早与李承志暗通曲款,眉来眼去。但苦于没有证据,朝廷也只能当做流言。
但有心之人自然知道:空穴来风,并非无因!
不理李韶对他怒目而视,羊祉又厉声喝道:“邴虬!”
“末将在!”
“令骑兵下马,步卒卸车,而后车盾前,盾在人前,如墙而近。先进一里,若敌炮未鸣,表明敌船上并无可击三四里外的重炮,如此便可再进半里,在敌百步外立阵,凭大车厚盾,当能防得住逆贼的小炮,而后以石炮击之,必能凿宽那怪船”
邴虬身高近八尺,腰围足有羊祉的两个粗。生的豹头环眼,一脸恶相,一眼便知是悍将无疑。
但猛归猛,起码的心眼还是有的。
他本为羽林郎将,值守宫禁。去岁才被崔延伯并麾下召来,镇守鄯善。
是以不但早被“西海火炮如何如何”之类的话磨出了耳茧,更是亲眼见识过。
听羊祉遣他探敌,邴虬顿时一个哆嗦。
若那船上真有重炮,只一炮轰来,就算是块铁也能被炸成一滩碎渣,何活是活人?
但他为左军先锋,羊祉差遣他率军探敌天经地义。若敢抗命不从,羊祉就地就能斩了他。
邴虬无奈,咬牙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不多时,两千甲卒推着大车,立着方盾,战战兢兢的往河口行去。
羊祉的眼睛可是毒之又毒,车阵进了近有一里,船上的西海兵卒殊无动静?
看来并无那种可击之三四里外,一炮就能崩塌一座山梁的重炮
邴虬心是稍定,又令兵卒继续推进。
但往前也就走了百步,距船阵还近有两百步之遥,突然炮声震天,地动山摇。
逆贼开炮了?
似是有一股风从耳边吹过,鼻腔内尽是硝石燃过的味道。邴虬心中大惊,不顾硝烟迷眼,将双眼瞪圆。
只一眼,邴虬全身的寒毛都树了起来:距他不足十步,一驾大车被炸了粉碎。躲在车后的十余个兵卒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身上脸上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