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说过。
人类之所以能成为万物之灵,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接受新事物的能力非常快。
快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许知庸说完,又连忙正色,狐疑道:“你该不会是……面派下来明察暗访的吧?讨厌,你这种问题怎么能试探出我的工作能力?”
伊凛:“……”
于是,伊凛至此可以确认,世界从此大不相同。
又或是,其实从不知何时开始,这世界就已经与他记忆中不同,只是他到了此时才发现蛛丝马迹。
可是,为什么?
他脑中有无数的问号。
好一会。
伊凛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你想多了,我逗你玩而已。”
许知庸立即松了一口气,拍着伊凛肩膀:“我就说嘛,怎么拿这种事开玩笑,哈哈哈哈。”
经验丰富的老许,这一次却没有察觉到,伊凛那瞬间收敛的笑容,取而代之却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记得在许多电影桥段或片段中,当主人公得知父母祭天这个噩耗时,都是表露出一副悲天跄地、痛不欲生的感情。
但伊凛忽然觉得,这种情形落在自己头时,他只觉得滑稽。
当“父母”这个概念,彻底从记忆中淡去,他甚至无法回忆出任何关乎“父母”的信息时,这种悲痛的情绪,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不知为何。
不明所以。
不明觉厉。
于是,伊凛只能承受所有。
承受所有疑问。
承受所有陌生。
承受所有突如其来的变故。
没有其他办法,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
这时,有一位年轻的警员见许知庸正在忙活,也没有过来打扰,只是远远朝聊天的二人打了招呼。
“许队长,我先撤了啊,许队长你也早点回家休息。”
不知不觉,伊凛这一天,竟逛到了下班的时候。
“许队长?”
伊凛似笑非笑地望着许知庸。
“嘿嘿嘿,都是大家给面子,给面子。”许知庸表情讪讪,似乎有些隐情。
伊凛仔细一想。
“顾……顾什么来着?她人呢?殉职了?”
“顾思楠。”许知庸口中说出了一个几乎淡出了伊凛记忆的名字,听见伊凛后半句,登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你想什么呢!哪有那么容易殉职!只是顾思楠那孩子,出了点事。”
“哦?”
伊凛原本没什么兴趣,但话匣子已经打开,话题也聊到此处,伊凛便顺着许知庸的话头发出了一个音节。
许知庸犹豫了片刻,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他想起伊凛的神秘背景时,最终还是没有隐瞒,用一种说评书般的口吻,将故事娓娓道来。
“这件事,说来话长啊……”
“请你长话短说。”
“呃……原本不应该跟你说,只是,唉,前一段时间,顾思楠还当队长的时候,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许知庸似乎是斟酌了好一会,才用了“不对劲”这种形容词。
“不对劲?”
“就是……办事方式,越来越古怪。你知道,我们这行,办案一般来说都需要证据,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没法入罪。但顾思楠在职的时候,也是厉害,厉害得根本不像人,很多案子,根本不需要去找证据,基本就能把犯人给锁定。”
嗯?
伊凛回想起当初被顾思楠给盯的感觉。
许知庸继续说道:“虽说她很牛逼,但她这么搞,我们也很难办啊!”
“很多时候明明知道犯人有问题,但偏偏锁定犯人之后,却没法把证据给找出来。顾思楠那娃当初可能也缺了点历练,性子暴躁……直到出了那件事……”
在许知庸的语气又变得支支吾吾时,伊凛笑着猜测:“她把嫌疑犯给揍了?”
“嘶——”许知庸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用看怪物般的眼神盯着伊凛:“你,你,你怎么知道?”
“呃……很难猜吗?我感觉她就是像那种找不到证据,便会重拳出击,用拳头把证据给揍出来的人。”
伊凛实话实说,一切从心。
啊这?
许知庸目瞪口呆。
但想了想,他竟难以反驳。
因为事实……顾思楠也揍了,而且还是百万吨重拳出击的那种。
“前段时间,青城范围,出现了一个恋童魔,你懂的。哦,你不懂,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许知庸忽觉话里意思似乎有些不对,连忙改口。
“总之,嫌疑犯锁定了,也逮住了,顾思楠很确定就是他,但因为那个人渣,下手太过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尾巴。”
“而且,他还有……相当的背景,如果没办法找到证据的话,我们最后也只能将他放出来。”
“然后当晚就在所里,顾思楠一脚踩碎了他的卵蛋,嗯,两边都碎了,她把犯人狠揍了一顿,屎都给打了出来。”
“一个月了,还躺在医院里,人虽然醒了,但似乎精神受到了重创,嘴里一直喊‘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貌似人被吓傻了。”
果然。
人才。
牛逼。
伊凛暗暗竖起大拇指。
“然后呢?”
许知庸耸耸肩:“还能有什么然后?这事的确过火了,顾思楠原本似乎也有点家族背景……跟头有点关系。头也想着说先把她给调走,毕竟这事的确不好办,但顾思楠直接就辞了职,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局子。”
许知庸饮了一口枸杞茶润润喉,补补肾,继续说道:“虽说后来嘛,在那人渣的胡言乱语中,我们在城外一个废弃的车库地下室里,找到了他各种作案的工具。”
“最后也证明顾思楠的直觉没有错,但据说头对顾思楠这种莫名其妙的办案方式实在是怕了,也不敢再把顾思楠找回来,加她本人也没那个意愿,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伊凛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经过。
但他也只是给面子才听下去,伊凛其实也兴趣缺缺。
最后,伊凛表情平静,总结了一句:“这件事,她做得对,该杀。”
许知庸望着伊凛平静的表情,一脸震惊。
但他竟然难以反驳。
话毕。
伊凛准备离开。
离开前,伊凛随口带了一句:“老许,恭喜,恭喜。”
许知庸瞬间便明白了伊凛话中所指,原本想谦虚两句,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嗨,客气,客气。”
伊凛呵呵一笑,走出警局门口。
许知庸也非常实在,一路将伊凛送到了大门。
临别前,许知庸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顾思楠在临走前,说了一句有点古怪的话,让老许我有点在意。”
“嗯?说了什么?”
许知庸挠挠头:“她只说:‘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撂下话后就跑了。”
伊凛深深看了许知庸一眼,沉默片刻,提醒道:“以后没事……少和她接触吧。”
许知庸:“?”
伊凛说完,此行似乎给许知庸留下了更多的问号,潇洒离去。
却没有人,能明白伊凛那大起大落的心态变化。
离开青城警局后,回到这座本应感觉到十分熟悉的城市,但周围的一切,却让伊凛感觉到陌生。
明明这是生活了三年的小城市。
明明这是重新活了三年的世界。
明明,这是一个曾经经历过的时间。
一切似曾相似。
但一切却又有霄壤之别。
伊凛此刻内心深处有无数的问号。
但又不知从哪个问号开始解答。
因为,所有的问号都无法得出答案。
伊凛只能用他一贯的做法,情报不足,暂且放下。
傍晚时。
伊凛回到家中。
再怎么说,在这个城市还有一个落脚之处,并不算太惨。
入门前,伊凛仔细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外人侵入过的痕迹,于是便放心洗了个澡,热了一份速食快餐。
——“B口味”。
这个牌子的速食餐,也只有这个口味尚能入口。
吃着吃着,伊凛脑子里又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会不会连他锻炼了三年,好不容易遵循历史轨迹,成功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特定的天气中杀死萧阳,也是一个错觉?
那么到底,他的记忆中,还有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错觉?
饭毕,伊凛躺在床,伊凛闭目沉思,又似是熟睡过去。
忽然。
伊凛猛地从床弹起,表情凝重,好一会,又缓缓躺了回去。
“还有一个地方……”
黑夜中,只余下伊凛呢喃的话语。
次日。
天气晴朗。
此时已是初秋。
伊凛之前搬家的时候,倒是顺便采购了一批秋装,换一身与季节适宜的装备后,伊凛便独自一人,离开了青城。
也不知下次回来,又是何时。
踏地网入口前,伊凛回头看了这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一眼。
“再见,青城。”
简单一句,算是告别。
原本伊凛本不是这种伤春悲秋的性格,但这两天,却让伊凛将许多感慨压在了心底,难以向任何人言明。
搭乘地网,伊凛径直抵达夷武县。
在踏出地网出口的瞬间,伊凛仿佛回到了一个世纪。
青石路面向前延续,两边时不时有枯黄的落叶飘下,散发着初秋的荒凉。
伊凛表情平静,来到了夷武县福利院前。
里面,各式老头都穿了崭新的秋装,在院子里玩乐。
“咦?小凛,你怎么回来了?呵呵呵,怎么有空回来看望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吖?”
老院长见伊凛踏入福利院,在惊讶的同时,喜悦也是溢于言表。
一群老头子围了来。
伊凛也笑着跟他们说近来的生活。
当然,大部分都是杜撰,反正这群老头也没过大学,随便扯两句他们也都信了,纷纷表示羡慕。
提起凌依依时,伊凛只简单地说道。
“依依挺好,她现在在首都最好的医院治疗眼睛,相信很快就能够看见东西。”
伊凛带来的各种“好消息”,似乎让老头老太们年轻了不少,脸皱纹都淡了几分。
寒暄过后,伊凛立即切入正题,提起了正事。
“老院长,冒昧问一句,我的身世,你还记得吗?”
老院长闻言,猛地一愣,登时用一种伊凛越发熟悉的眼神望来。
这种眼神有一个涵义:你不对劲。
这两天,所有人听见伊凛的问题是,都几乎是同样的一种眼神。
所有人都以为伊凛出了毛病。
老院长笑道:“你莫非忘了?你小时候在这里玩耍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了啊!而且你还翻来覆去抱怨,我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呵呵呵。”
小时候?
玩耍?
伊凛再一次觉得背脊发凉。
十分钟后。
在院长的带领下,伊凛重返他“儿时”的房间,刚好在凌依依的隔壁。
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经历过岁月的消磨,充满了陈年的味道,但仍一尘不染,干净整洁。
房门前,用歪歪扭扭的字迹,挂着属于“伊凛”的牌子。
在“伊凛”两个字下方,写着两个数字“10”。
等等,隔壁?
伊凛记忆中,凌依依的隔壁并没有这个“属于伊凛的房间”。
而他清晰记得,凌依依的房门口,也是挂着一个牌子,名字下方的数字是“01”。
以前,他一直以为这个数字指的是房号。
老院长悠悠开口:“记得你和依依被送到福利院的时候,身除了两个号码之外,没有其他关于身份的线索,你身的是10号,所以就取了‘伊凛’这个名字。”
“至于凌依依嘛,她的名字我用了叠字,感觉好听一点。嘿,我取名品味很不错吧!你小子以前总说我取名品味不行。”
原来如此。
伊凛恍然大悟。
却又出现了更多的疑问。
伊凛……“10”。
凌依依……“01”。
原来,这才是他与凌依依之间真正的羁绊。
在记忆中,凌依依总笑着说他们二人的名字,很有缘分。
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中,拥有编号“10”的他拥有了重生的记忆。
一幅幅画面,在伊凛脑中闪现。
但竟然也只有画面。
他竟难以将无数的画面,组成连贯的记忆片段。
这算什么?
“哈哈哈——”
伊凛忽然大笑起来。
如果一切都是假,那么什么是真?
他再次自问。
我是谁?
什么是世界?
什么是时空?
什么是重生?
那么凌依依……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