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
徐副厂长指着林跃离开的方向,想要跳脚大骂又怕影响不好,憋了半天气最后只是小声喊了一句:“混蛋。”
让他主动送出工业券?
这可能吗?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徐副厂长重新拿起笔,写了一行字左右,又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周秉昆,看我怎么拾掇你,我要不让你低头道歉说尽好话,我就不叫徐达左。”
对于自己走后厂长在办公室里演的独角戏,林跃全都“看”在眼里,但是完全不放在心上,从楼里出来正好遇到肖国庆和孙赶超。
“咦,秉昆,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我找厂长有点儿事。”
“啥事啊?要找厂长。”孙赶超一脸好奇。
“借工业券。”
“你找厂长借工业券?咋想的啊你?”
俩人十分无语,一个普通工人,找班长借工业券没问题,找车间主任借也能说过去,这家伙一越三四级直接去找厂长,这家伙给他能的哦。
林跃说道:“他发的多用的少,而且我是借又不是要,好借好还还能结个善缘,我觉得挺好啊。”
肖国庆说道:“那他答应你没有?”
林跃摇摇头:“没有。”
“得,工业券没借来还把人给得罪了。”肖国庆是个死脑筋,孙赶超还行,稍微一琢磨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劝你啊,赶紧找个机会跟厂长赔礼道歉,不然你这工作往后很难做。”
林跃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普通工人老老实实上班,认认真真工作,厂长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人给开了,但这不代表没事,不能开除,能给小鞋穿啊,比如派到外地去运木料,一个月在家待不了几,工资也多不了几毛钱,而且这路上万一有个什么情况,还得把帐算到跟车的人身上。
“不去。”林跃冲他们笑笑,没有解释什么,带上手套往工地走去。
“嘿,瞧他那牛气冲天的样子,这小子找削呢。”肖国庆一脸不爽。
孙赶超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因为周秉昆是个什么人,作为光字片儿一起长大的发小,他们比谁都清楚。你说发小之间,他行为散漫,蛮横无礼能够理解,在面对领导的时候,一向表现懦弱,今天倒好,不仅有胆子跑到厂长那里借工业券,还一副全然不怕得罪人的样子,他发生疯,想干什么啊?
“走,再去探探他的口风。”
俩人对望一眼,赶紧把自行车推进车棚,拿了披肩和手套往工地走去。
当日夜。
繁星高挂,皓月当空。
杨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树干预示着冬天即将来到。
徐达左提着自己的包由办公楼里走出,一面哼着小曲,不紧不慢地往车棚走去。
找到自己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把包往右车把一挂,正要把自行车推出来时,一只手抓住了后车架。
他扭头一瞧,借着月光和办公楼门口的灯光看清阻拦自己离开的那个人的脸。
“周秉昆,你想干什么,我看你是不想在木材厂干了!”
“谁走还不一定呢。”
林跃说了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就在徐达左愣神的当口,林跃眼疾手快,把他挂在右侧车把的手提包扯了下来,将拉链一拉,从里面拿出一个铝制饭盒。
“厂长,我想问问你,这里面是什么。”
饭盒打开,顿时香味扑鼻,浓稠的汤里撒着一些香菜,中间是一条鱼。
徐达左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算是知道周秉昆拦住他要干什么了。
“这是厂里宴请家具厂领导的剩菜,我看还能吃,打包回家怎么了?”
“哦?剩菜?”林跃拿筷子拨了拨:“一口没吃的鱼是剩菜啊?”
“这做的不好吃,客人没动筷子。”
“如果你饭盒里这条鱼是剩菜,那食堂老王饭盒里那条吃得只剩一半的鱼又是什么?厂长,你说是他薅厂子羊毛啊?还是你以权谋私呢?”
“都我他都”
“你是想说你饭盒里这一整条和老王饭盒里的半条都是剩菜吧?”林跃冷冷一笑:“咱们吉春市效益好,体量大的拖拉机厂宴请客人也没见一桌饭上两条鱼的,且不说超标不超标的问题,我现在把厂里还在加班的工友都叫来,让大家评评理怎么样。”
大晚上的,风一吹浑身都打颤。
徐达左呢,额头已经开始冒汗。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他时不时地从后厨搞点荤腥回家,但谁叫他是厂长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谁都好。
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啊,周秉昆居然这么混,为了两张工业券敢拿这种事威胁他,真要把厂子里的职工召过来,事情闹大了,就目前这个形势,调离工作岗位都是轻的。
“别,别,秉昆,你别喊,不就是两张工业券嘛,没必要闹到这种地步,我给我给明天我就拿来行不行?”
“明天?”
“明天,明天我一定给你,你也知道,不买东西,没人会把工业券带在身上。”
“那成。”林跃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一张纸递过去:“写吧。”
徐达左一脸不解:“写什么?”
“写你前些日子从我这里借走两张工业券啊。”
“啊?我什么时候从你那儿借”
这话说到一半,他明白了。
林跃说道:“明白了是吗?今天你回家,把鱼吃进肚子,一旦明天不认账我找谁说理去?写了借条呢,你要敢不给我,那就别怪我让工友们帮忙评评理了。”
“狠,你够狠,周秉昆,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种人呢。”
“废什么话,赶紧写。”
一来形势比人强,二来自己被他拿捏的死死的,即便心里很憋屈,他也只能忍着压着,接过那支钢笔,给林跃打了一张借条。
林跃拿在手中看了两眼,连连冷笑。
“徐达左,事到如今你还想在我面前耍花招?”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跃把那张借条拍到自行车座上,指着第一行开头的文字说道:“今借到和今借是一个意思吗?这当厂长的就是不一样啊,文化水平确实高,咱这种普通工人还真是差得远呢。”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拔高的音量:“保卫科,保卫科,有人私拿厂里财物回家。”
徐达左脸色煞白,一把抓住林跃的手:“秉昆,你别叫,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事情要是闹大了,我一家五口人都要喝西北风啊。”
“不叫啊?不叫也行。”林跃拍拍车座上的借条:“重写!不过鉴于你刚才的表现,我涨价了,十张工业券。”
“什么?十张?你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
“我这人做事一向先君子后小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徐达左抱怨之际,门卫小房子里走出一個人,循着声音往车棚走来。
“谁在那里?刚才是不是你在喊人?”
林跃似笑非笑地看着徐达左。
“好,我写,十张就十张。”
眼见徐副厂长认怂,林跃转过头去,望来人说道:“哦,我看错了,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狗,被我跟徐副厂长一吓唬,跑了,是不是徐副厂长?”
“啊,是,是。”
那人一看副厂长在,便没敢多问,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直到门卫小屋的门关上,林跃重新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这次徐达左没敢耍花招,乖乖地把借条打好递过去,林跃确认没有问题后将借条收进兜里。
“别说我逼人太甚,明天先拿两张,剩下的三个月内还清,如果敢在背后搞小动作,呵呵”林跃冲他笑笑,没有把话说全,他也不用把话说全。
叮铃
“徐副厂长,好心劝你一句,以后别这么干了,为这点儿蝇头小利进去了不值当。”
丢下这句话,他骑着自行车走了。
徐达左看看铝盒里的鱼,又看看没入黑夜的背影,扬起手来对准自己的脸就是一巴掌。
区区两张工业券,早知道他这么混,今天上午在办公室就借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