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第一百六十一章你我联手,天下大可去得
飞云楼船似山影横移,楼船上甲光如洗。
武安侯一袭青衫,立得标枪一样笔直,身上散发着澹澹的辉光,与桅杆上挂着的大旗遥相呼应。
迷界位移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指舆早就清晰,倒是不用再担心什么失期的问题。
他虽然伤势未愈,但军令既来,未死就要起身。这天府之光的温养,时刻不停。
需要思量的是,此行的目标娑婆龙域,是海族的大本营之一,真王坐镇、大军屯驻,且世界规则等同沧海。
自成立之日起,就未曾陷落过。
祁帅的胃口竟如此之大,要吞下这样一处雄镇吗?
放眼于今时今日的迷界格局。
人族三镇是浮图净土、天净国、苍梧境。
海族三镇是娑婆龙域、月桂海、东海龙宫。
拔掉娑婆龙域,无异于更改整个迷界的格局。很有可能爆发衍道层次的大战!
姜某人如今也算得上见惯了大场面,衍道对轰都旁观了不止一次两次,甚至被衍道追杀过。
但要真说对这种层次的战斗有什么期待……他倒也没有那么想死。
“侯爷怎么不把那一对小情侣征来作战?”方元猷在一旁道:“他们口口声声人族大义,好意思要这要那的,一听到娑婆龙域,脸色都变了!”
前往娑婆龙域,是祁帅的军令,姜望只带本部三千兵马前往。
虽则匡惠平他们一个个踊跃请战,丁卯界域的战士们士气高昂,姜望还是没有同意征召他们。
娑婆龙域的情况如何还不清楚,祁帅也没有让他扩军,还是把握住才打下的人族营地更为重要。
姜望只道:“强征生怨,于战事无益。”
方元猷都囔道:“就看不得他们那副惹厌的样子。”
这厮修为虽然不怎么样,但却是十足汉子,少有这般怨怼的时候。大约还是乔鸿仪的那几句泥腿子,伤了他的心。
姜望道:“他虽是口口声声叫别人付出,自己也的确没有闲着。若真是心怀人族大义,那也是很好的。且就各行各路吧,强征他们入军伍,心不甘情不愿,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还叫兄弟们心烦!”
方元猷酸熘熘地道:“看他俩摸来摸去的,确实是心烦!”
姜望不予置评。
负手远眺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在妖界摩云城里,也有一座以“飞云”为名的酒楼。想起柴阿四、猿老西、猪大力、猿梦极、蛛兰若等一个个鲜活的名字。
那太虚幻境的太虚卷轴任务,也极似于妖界的封神台任务。
文明和文明的碰撞,残酷又绚烂。
方元猷又问:“咱们真的不等卓姑娘和竹姑娘了吗?她们是难得的战力,又都很配合侯爷,送个信应该很快会回来。”
“不等了。”姜望道:“军令紧急,耽误不得。”
此去娑婆龙域,若是所料不错,必然危机重重。以他的性格,自是不忍心让朋友陪他赴险。无论竹碧琼还是卓清如,都与齐国无关,不应累于军事。
方元猷回望来路,语带感慨:“可惜了。要是侯爷在丁卯界域再经营个十年八年的,或可称名‘武安乐土’。”
他在心里想:说不定小侯爷都能有了。
姜望只道了声:“想太多!”
……
……
每一次的迷界位移,都是人族海族六大根据地扩张影响力的好时候。
等闲界域不幸靠近了,便是一场大鱼吃小鱼、小鱼拼命逃的游戏。
若是根据地撞上根据地,那就是流星对撞、彗尾交缠,必然焰火满天。
而这一次,浮图净土和娑婆龙域之间,只隔了一个界域,两条界河的距离。
在二者之间横陈的名为“己酉”的界域,在发生位移的当天,就被打成了白地。此界所有的浮岛和海巢,全都被夷平。
但也正因为浮图净土和娑婆龙域的对峙,使得与它们相邻的其它界域,反倒是保持了一定的平静。
按照军令所示,姜望带着麾下甲士,首先赶往壬午界域。
此界本来是人族势力占据优势,自与娑婆龙域相接,哪怕娑婆龙域那边暂未顾及,此界浮岛也纷纷迁移,转至其它界域。
姜望引军前来,相当于讨伐一座黄台界域。在界河之前,就必然会遭遇有力的阻击。
而这条界河恰好是迷雾界河,此岸看不到彼岸。
壬午界域的海族把情报封锁得很好,这边的人族势力根本不知道那边现在的情形。
飞云楼船肯定不能直接过去。
在明确界河对岸正严阵以待的情况下,尚没能摸清敌军虚实,就贸然以主力渡河……在姜望的印象里,还找不到这么愚蠢的将领。
翻遍史书,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但姜望自己,或是其一。
两军交战,他不会舍不得让麾下将士赴险,因为他明白当兵吃粮,本就是在刀尖舔血。且他永远冲锋在前,永远拼杀在最危险的地方。
但在这种需要让部下拿命去填情报的时候,他迟迟下不了决定。
方元猷都已经召集人手抽生死签了,却被他按住。
“我亲自去看看。”他如是说。
方元猷愕然抬头,勐然跪倒下来,抱住姜望的大腿,摆出了誓死不放的姿态:“侯爷不可!”
以武安侯一人之战力,哪怕伤势未愈,也胜过满船将士。当然算得上主力。
而他选择亲身涉险,试探对岸虚实,这在战场上无疑是蠢念!
方元猷多少跟白玉瑕混过一阵,虽然没有什么兵略可言,也知这种行为实在不妥:“末将深知侯爷仁念,不忍弟兄们丢太多性命在此。末将请为斥候,向侯爷保证,必得敌情而归!”
姜望拍了拍他的胳膊:“本侯再想想办法,你先把本侯的大腿松开。”
但一时也难有好法子。
最主要界河之中尽是破碎的规则,再优异的探查秘术,也无法隔着界河起作用,
隔河藏凶,不得不慎。
军令既下,不得不进。
可谓两难!
说来也怪。这一次来迷界,运气出奇的好。
就在姜望犹豫之时,恰有一艘飞舟自远而近,被拱卫楼船的的棘舟拦下。
此舟体型十倍于棘舟,船首乃是一尊活灵活现的龙首,两侧船舷有如刀的铁翼,且开满箭洞,一望森然。
在迷界威名赫赫的钓龙舟!钓海楼之宝船!
船上满载百人,皆是镇海盟之修士,皆为内府境!
当然,年纪不一,普遍四十往上走。
此般百名超凡修士,足够把钓龙舟上的种种杀器催发到极限。他们组成的杀阵,也足够硬撼寻常军阵。
而为首的,恰是钓海楼大师兄、享誉群岛的禁制大师陈治涛。
禁制和阵法相似而不同。阵法囊括万象,禁制之术则更侧重于封印,也常在生灵体内做文章。
三十岁之前洞真者,古往今来只有一个李一。或者张临川也可以算得,不过神道虚妄,凭空捏造、假奉成尊者比比皆是,他走的又是急功近利的邪神路子,加之现世神道早衰,故是不怎么被认可。
四十岁之前洞真,也能算得上绝世天骄。
而陈治涛,已经过了四十。
相较于他神临许久、迟迟未能洞真的修为,还是他在禁制之术上的才华,更为耀眼一些。
他对禁制之术的研究,在近海群岛可谓首屈一指,相比于一些老一辈的禁制大师,也毫不逊色,甚而更有灵思。
且不说近海群岛现在钳制海兽的禁制基本出自他的研究,他所主持的对近海几处恶地的镇封,也广为称道。是解决了一些宗门几百年都没能解决的难题。
但或许正是在禁制之术上分心太多,才导致他在修为上被符彦青追及,还让符彦青有了挑战他的可能。
姜望现今在战力上虽然已经远远超过陈治涛,却也从来不敢轻视陈治涛。
不仅仅在于此人的胸襟、韧性、器量。
在他看来,陈治涛之于禁制,就像鱼广渊之于贤师身份。这是他们寻找大道的方式。鱼广渊能窥见洞真之门,陈治涛的禁制之术享名如此,想来也已经不远了才是。
“陈师兄如何至此?”武安侯高声问道。
陈治涛飞在钓龙舟之上,抬臂往后一挥,连人带舟后退两丈:“陈某奉命讨伐娑婆龙域!但武安侯在此,我当避之!”
在天涯台的时候,他为了躲避姜望的决斗邀请,说从此避姜望一席之地。此刻真个身体力行。
姜望赶紧飞过来,伸手便拉:“陈师兄这说的什么话?既有军令在身,怎能说走就走?来,咱们讨论一下,怎么帮你讨伐娑婆龙域!”
陈治涛扭身避开了:“钓海楼并非军国,陈某来去自由,回去散心也得!”
看到陈治涛的这一刻,姜望才意识到,他所参与的这一场战争,并非决明岛一家之事。
祁帅说不定已经动员了整个镇海盟,此次大战的规模,由是愈发拔高。
“陈兄当然自由!”姜望高声道:“但陈兄义薄云天,陈兄心系苍生!那海族贼巢在前,陈兄这等人物,岂会畏难惧险,徘回界河不肯进?”
他伸手一引:“来!陈兄!姜某与你并肩!你我联手,天下大可去得!”
陈治涛反而又撤一步:“我年纪大,修为不高,怕拖累了侯爷。”
“这叫什么话!”姜望替陈治涛愤愤不平:“在我看来,陈师兄绝不像有些传言所说的,分心杂务以至于修为停滞、大道无期。陈师兄是大道独行,胸怀自驻。你的大道,分明就在你分心的事情里!”
“有些传言……”陈治涛幽幽看了他一眼:“那不是你们齐国人传的么?”
武安侯虽是努力在学博望侯,终究缺了几分火候。
博望侯绝不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他却尴尬得连酝酿好的腹稿都卡住了,摸了摸鼻子,扭头深沉地看着对岸,用一种观察的语气道:“这条界河真是五彩斑斓啊。”
“是的。”陈治涛表示同意:“忽红忽白,好似人心易变。”
姜望熟络地建议道:“陈师兄,这迷雾界河底细不明,轻渡易失,咱们得有个章程。”
陈治涛也不乘胜追击,真个叫这厮恼羞成怒了,他还真打不过。往对岸看了一眼,便道:“这个好办,我施个探查道术,以禁制封在渡桥上。只要渡桥搭上界河,河对岸的情况就一清二楚。”
姜望这下真给惊住了:“陈师兄的禁制之术,能在界河生效?”
“常在迷界,略有研究。”陈治涛道:“单独肯定无法抗衡界河,但借渡桥之力却也不难。不会水者借桥渡河嘛,一个道理。”
道理简单,知易行难。
陈治涛说的是废话,下的是苦功。
姜望只有佩服。
一艘飞云楼船,两艘棘舟,一艘钓龙舟。
一个大齐武安侯,一个钓海楼大师兄。
就这样沉默了一阵。
陈治涛终是道:“渡桥呢?”
“害!”姜爵爷慢吞吞地在储物匣里寻找:“我以为陈兄有所准备呢!”
“出门出得急,忘了带。”陈治涛表情自然。
姜某人当然不信这个鬼话。
出门讨伐娑婆龙域,你不带渡桥,准备怎么过河?
生趟啊?
但毕竟还是艰难地把渡桥“找”了出来:“我这边也就剩这一座了,陈兄省着点用。”
至于你也没有渡桥,我也没有渡桥,打下壬午界域之后,怎么去娑婆龙域……就地劫掠呗,壬午界域里好几座海巢呢!
若是劫掠不到,那就到时候再说。
陈治涛本来还想说这个以禁制之术封探查道术于渡桥的活儿很复杂,得多用几座渡桥练练手,这下子也没法说出来,便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但见他将那座漂亮的小桥拿在手里,略看了看,便已胸有成竹。
将这小小的渡桥悬放身前,双手同时掐诀,而印法不同。左手几见幻影,右手却缓如老朽。
它们有一种强烈的对立感,但都在陈治涛平静的眼神里融会。
一颗碧蓝色的眼球,聚元而生,落在晶莹剔透的渡桥上,还弹了几下才停稳。
而后它往下一沉,由“立圆”变“平圆”,像一张贴画贴在了渡桥上。而后连“贴画”也不见了,渡桥晶莹无垢,光洁如新。
陈治涛便潇洒地一甩手,渡桥径自飞出,跨在那色彩斑斓的界河上。
几乎没有停驻的时间,在落下的同时,就被界河那一边汹涌的法术力量所击碎!
而在界河这一侧,一颗碧蓝色的眼球跳将出来,轻轻的碎响之后,在空中像一张画轴往外卷。越张越开,越铺越大……像一道帷幕垂在此岸,画面铺开了河岸百里。
界河彼岸的一块碎石、一朵流云,都在这碧蓝色的画幅中。
当然也能够清楚地看到,对岸的驻防情况。
领军的是何方神圣,驻军几多,海兽几只,阵法如何!
姜望高抬的竖掌往前一放,飞云楼船便如一头咆孝的巨兽,瞬间撞过了界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