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自己执意不降,也不许士卒归降,如此一来,等于是断绝了大家的活路,令士卒心中产生了极大的不满,乃至怨恨。
有军司马早就不满黄忠的自作主张,私下鼓动士卒,告知只要除掉黄忠,就可得活命。
在生与死间,士卒并没有过多犹豫,大批人跟随军司马,从背后对黄忠发动了袭击。
黄忠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登陆的刘景军身上,没想到祸起萧墙,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众士卒急于杀死黄忠,为确保万无一失,集中十余具弓弩。
黄忠纵然勇猛冠世,亦难逃弓弩的近距离射击,他虽做出了躲避动作,可人的反应神经,又岂能快过箭矢?立时身中五箭。
对黄忠发动突袭的百余士卒,基本都是在黄忠到来前,就聚集于冈上,并没有受过黄忠恩惠,是以出手决绝,毫不留情。
然而土冈上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人是被黄忠到来后所救,其中不乏忠义之辈,眼见黄忠中箭倒地,生死不知,一时间不由悲愤交加,双方顿时在这土冈方寸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本来正准备登陆进攻的刘景军将士,忽见冈上的荆州军发生内讧,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经过一番短促而又惨烈的厮杀,百余叛卒皆被杀死,而黄忠一方亦死伤数十人,双方的尸体遍布土冈各处,令人触目惊心。
只是战斗一结束,黄忠一方的士卒却火速向刘景军请降。
说白了,他们其实亦有投降之意,只是碍于黄忠的救命之恩,才不做声。如今黄忠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他们自然也就不再顾忌,毕竟大家没人想死。
黄忠之所以身中五箭而不死,固然是因为避开了要害,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之前从洪水中捞起一件皮甲,皮甲防御虽不如铁铠,却也成功保住了黄忠一命。
然而这只是暂时的,在军医口中,其他都不重要,刘景的仁慈才是黄忠能活下来的关键。
战场乃是天下最残酷的地方,古往今来,能够在战后对敌军施救者可谓少之又少,尤其是重伤者,大多都是补一刀了之。
刘景却打破了这个约定俗成的惯例,他早有吩咐,不论己方将士,抑或俘虏,皆要用心救治。是以黄忠没有因创伤过重,血液流尽而死,皆赖刘景之仁。
当然,军医话语多有夸大、隐瞒之处,毕竟这个时代,药材乃是珍贵之物,不可能毫无节制的挥霍。救治敌人,也划分等级,比如校尉、司马之流,将会得到更快、最好的救治,而寻常小卒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黄忠躺在木板上,耳闻军医之言,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
他自认自己有大将之才,可惜追随刘表多年,却始终不得重用,至今已年过四旬,仍然只是个寻常校尉。为此他常常感叹自己就像被绳索牢牢捆缚的猛虎、苍鹰,一身本领,不得施展。
但不管怎么说,他已为刘表效力十年之久。而且不同于那些担任别部司马的地方豪杰,他乃是州军,是刘表的嫡系部队。
刘表也算待他不薄,因此,他打定主意死战不降,未成想竟然引起了己方士卒的不满,阴差阳错下,反被刘景军所救。
黄忠并非迂腐之人,大丈夫但求问心无愧,既然侥幸活了下来,自然不会再寻死觅活。
对于刘景这位“救命恩人”,黄忠过去身在北方时,就屡闻其大名,毕竟其是襄阳南北衣冠公认的荆州士之冠冕,众人平日议论荆州当代翘楚人物,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刘景。不过那时他主要还是以文人形象示人。
但自从去年春,刘景大败蔡瑁率领的荆州水军,斩俘过万,就再也没有人敢以文人视之了。
只是重视归重视,直到昨天为止,恐怕荆州军上至蒯越,下至小卒,没有人能想到,他们会步去年蔡瑁水军后尘,再度折戟于刘景之手。这次,就不是损兵折将,大败而归那么简单了,而是直接来了个全军覆没。
黄忠正想得出神,军医忽然将一根木枚塞入他的口中,黄忠刚有所反应,胸口瞬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军医在为他取出箭簇后,开始以针线缝合伤口。
其实取箭簇的疼痛,更甚于缝合,因为箭簇一般皆有棱有钩,直接拔出,将会造成二次伤害,导致伤口难以缝合及愈合。
医者通常会根据自己的判断,用刀将伤口周围切开,以尽量减少取箭时箭簇对肌体的破坏。
所幸黄忠之前处于深度昏迷之中,没有亲历取箭之痛。可这次缝合之苦,他就躲不过去了。
黄忠身上总计五道箭伤,分别位于左右肩,胸口两处,及右腿,军医每一次缝合,都让他痛彻心扉,汗如雨下。然他为人刚毅,牙齿几乎要将嘴里的木枚咬碎了,最后愣是没有喊出一声。
就连见多识广的军医也忍不住夸了他两句,直言从医以来,从未见过像他这般坚忍之人。
伤者如此配合,自然为军医行了方便,其以最快速度缝好伤口,为黄忠敷上珍贵的金创药并包扎。
直到此时,黄忠方吐出口中之枚,长出一口气,正准备开口感谢军医,忽然听到船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欢呼声。
慢慢地,欢呼声由远及近,最终形成巨大的欢呼浪潮,一波波涌入黄忠的耳中。
黄忠凝神细听外间喊话,面色渐渐变得悲痛起来,新营地被攻破了,刘磐、邓方皆死。
说实话,黄忠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在昨夜洪水暴发的那一刻,一切就都已经注定了。
不过事情真的发生了,黄忠仍然忍不住悲痛万分,尤其是听闻刘磐战死的消息。
刘磐虽为宗室,却不同于其叔父刘表,向来不喜文学,而喜军旅,性格也更像武人,爽朗直接,对他可谓是信任有加。
“刘中郎……”黄忠深深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