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又道:“昔日刘仲达以文才、德行闻于楚国,今又以武功名动襄阳,其人文武兼济,惊才绝艳,令人不禁向往。”
他客居襄阳已经七八年了,而刘景三年前北上襄阳时,他尚未结识诸葛亮,自然也就没有机会通过他与刘景结识。
诸葛亮四友中,崔钧是唯一一个见过刘景的人,他开口说道:“三年前刘仲达北上襄阳,邓子孝一见而称其为‘王佐之才。’宋仲子亦赞其为‘国器。’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会,其人仪表英伟,博雅多通,才华冠世,确实当得起如此夸赞与盛名。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领兵的才能。”
石韬亦参与进几人谈话,他和徐庶一样都是颍川人,多年前两人结伴来到襄阳避乱、游学。
五人中,只有孟建对刘景兴趣不大,在一旁显得寡言少语,略不合群,倒不是他心高气傲,而是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纠结一事,如今终于下定决心了。
等到几人相继停下话语,孟建开口说道:“州平、元直、广元、孔明,和你们说一件事,我准备近期回归家乡了。”
孟建是汝南人,客居襄阳已经六七年了,内心十分想念家乡。曹操定都于颍川许县,而汝南紧邻颍川,此地是袁绍的家乡,其门生宾客,布在诸县,拥兵拒守,不服王命。曹操深以为虑,去年以满宠为汝南太守,募兵五百人,率兵攻下二十余座坞壁。诱未降渠帅十余人,皆杀之,一举改变了汝南混乱的局面。由此,孟建生出了返乡的心思。
诸葛亮劝道:“中国饶士大夫,遨游何必故乡呢?”
孟建摇头不语,除了思乡外,他也有了出仕的心思,如今曹操奉天子以讨不服,中原略定,正是用人之际,以他的家世、才学,回到家乡,当可获得启用。
崔钧、石韬其实亦有此意,只是一时之间,难以下定决心。
诸葛亮和徐庶则无意北上,诸葛亮自不用说,绝不会投靠曹操。徐庶则是因为出身寒门,即便返回颍川,也很难受到重用,不如继续留在襄阳等待时机。
见孟建心意已决,诸葛亮暗叹一声,便不再多劝。
…………
潘濬今日休沐,身处舍中,仍然高冠博带,衣冠整齐,他闲适的坐于榻上,不断从陶罐中取出茶叶,撒入面前的沸水中,顷刻间,满屋飘香,不逊于熏炉。
潘濬饮茶的习惯,自然是学自于刘景,当年他初次饮茶,便喜欢上了这种清香淡雅的味道。
一边饮着清香扑鼻,沁人心扉的清茶,一边捧着《汉书》,每读到精彩处,便不禁拍案叫绝。
“承明在家吗?”突然,舍外传来一道声音。
潘濬闻言眉毛一扬,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王粲王仲宣。他当即放下茶椀、书卷,起身相迎,一出门果然见到姿容短小,其貌不扬的王粲站在院外。
潘濬一边将王粲邀入舍中,一边问道:“王君快请进,王君今日怎么有闲登临鄙舍?”
王粲笑着说道,“今日将军有事相招,归来时正好途经这里,便过来看看你是否在舍中。”接着闻到室中清香,又道:“好香,承明在煮茶吗?正好,说了一上午的话,口都说干了。”王粲昔日也曾与刘景共饮清茶。只是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饮酒。当然了,如果让他在茶与水之间做选择,他还是愿意饮茶。
潘濬当即取来一个茶椀,为王粲斟茶,手法优雅而娴熟,看得出他在这方面下了不少苦工。
王粲小饮几口清茶,笑道:“多日不见,承明这煮茶的手艺大涨啊,我感觉你煮茶的手艺,已经快要超过仲达了。”
潘濬谦虚地摆了摆道:“仲达才是此中高手,我与仲达相比,还相差甚远。”
王粲笑了笑,又问道:“承明可知将军因何事招我?”
“与刘仲达有关?”虽是疑问句,潘濬神情却是颇为肯定。
“然也。”王粲颔首道。
潘濬点点头,眼下整个襄阳都因为刘景而沸沸扬扬。这也是他今日选择休沐的原因所在,谁都知道他和刘景关系非比寻常,他可不想被卷进漩涡,因此打算多休沐几日,避过这股风头。
王粲感叹道:“刘仲达真可谓一鸣惊人,去年将军发兵荆南,我还曾为他的安危感到担心,现在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潘濬道:“王君有此心,刘仲达若知,当会十分高兴。”
王粲不禁叹道:“也不知与刘仲达何时才能再见。”
潘濬一阵默然,刘景这一战,打得蔡瑁颜面扫地,以蔡瑁及其家族在襄阳的影响力,几乎是断绝了归顺刘表的可能。
异日就算刘表爱惜人才,对刘景既往不咎,也必然会顾忌蔡氏,不敢重用之,以刘景的心志,亦绝不会屈就。
再见之日,遥遥无期……
…………
刘景留住蒋琬三日,期间两人相谈甚欢,可惜蒋琬这样的人,并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招揽的。他虽然被张羡委以兼摄长沙南部九县,却并无九县长吏的任免之权,实际职位仍然是一名县长。
这三天刘景也并没有光顾着蒋琬,九县才是他眼下的头等大事。
九县的具体分布,犹如一个不规则的五角星,左下角是昭陵、左角是连道、上角是湘南、右角是醴陵、右下角是茶陵、攸县、容陵、安城四县。
上角的湘南距离临湘不过百余里,轻兵一日可至,刘景如果派兵入驻湘南,必定会在第一时间遭到荆州军步骑的攻击。
所以刘景果断放弃了湘南,只准备将触手伸到右角,距离临湘近三百里的醴陵,荆州军若发动攻击,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坐镇醴陵之人,蔡升是不二人选。他之前的营地就驻扎在醴陵一带,过去几年,他率军将在醴陵屡屡作乱的豫章流民、流贼,尽数击溃,赶回豫章,因此他在醴陵享有极高的威望。
左下角的昭陵,及左角的连道,可以视为一体,二县位置过于偏远、偏僻,对于刘景来说有些鞭长莫及,所以他准备派族兄刘修亲自过去坐镇。
在刘宗和刘修之间,刘景曾犹豫了一下,最后心中的天坪还是倒向了刘修。
右下角,茶陵、攸县、容陵、安城四县,其中安城位置偏远,紧邻扬州豫章郡。其余三县则已经结为联盟,三县士民共同推举茶陵县县长文春为魁首。
文春字季秋,桂阳郡人,今年已经年近五旬,其人质掺贞良,慈仁汜爱,乃是桂阳郡屈指可数的名士,与桂阳郡曲红长熊尚、零陵郡重安侯相杜晖并有名望。
说实话,这种年龄又长、名声又高、官声又好的人,刘景派谁去都没用,只能自己亲自出马。
然而鉴于三县在文春的领导下局势较为稳定,刘景没有冒然前往,而是先给文春写了一封言辞谦虚而又诚恳的书信,并附带上长沙郡府的委任书。
数日后,文春回信,表示茶陵、攸县、容陵三县愿意接受刘景的统摄。
刘景自此长舒一口气,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动身,因为邓瑗分娩在即,就在这一两日,他可不想错过自己孩子的诞生。
古代女子生产,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因此刘景数日前就让一名乳医及一名生产过多子的健妇在官舍内待命。
三月九日入夜,邓瑗忽然感到腹中剧痛如绞,乳医及健妇见状,立刻便知道邓瑗要生了。
她们当即将床榻铺上一层厚厚的草垫,使邓瑗躺在上面生产。
本朝大儒许慎注《淮南子·本经》有云:“孕妇,妊身就草之妇也。”汉代风俗,女子产子时只能用稻草,或麦秸等草类做成的垫子当作产褥,上至皇家,下至百姓,莫不如此。
刘景守在门外,听着房中邓瑗时断时续的惨叫声,不禁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严肃居住的丞舍与官舍就隔了一道墙,所以第一时间赶来,看到平日即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刘景,此时却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禁感慨良多。同时也想起了自己第一个孩子降生时,自己当时紧张的模样。
严肃安慰刘景道:“明廷不必忧急,夫人身量较寻常女子高大得多,定能顺利诞下子嗣。”
“希望如伯穆所言。”刘景说是这么说,仍是紧张不能自已。
不久之后,继母张氏、嫂子赖慈带着刘和、刘饶、刘群到来。九岁的刘群明显是在睡梦中被拉了起来,雪白娇嫩的小脸显得无精打采。
继母张氏问道:“少君进去多久了?”
刘景回道:“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听到房中二嫂时断时续的惨叫声,刘饶一改往日娇纵模样,脸上怯怯地问道:“生孩子那么痛吗?”嫂子赖慈生刘群时,她才六岁,记忆早已经模糊了。
继母张氏在一旁道:“为娘当初从天未亮就躺在床褥上,直到日落才生下你。”
“那么久啊?”刘饶顿时陷入到极大的震惊与惶恐中,她日后也要经历这样的痛苦吗?而且,肯定不止一次,想想就让人害怕。
赖慈见刘景心急如焚的模样,说道:“少君初次生产,没有经验,心中必定害怕,我进去看看。”
刘景眉头紧锁道:“那就麻烦嫂子了。”
赖慈点点头,推门而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就到了后半夜,期间刘群、刘饶陆续去厢房休息了,最后就连继母张氏都挺不住了,而刘和虽然困得厉害,却始终陪在刘景的身边。
当天地绽放出第一缕晨曦,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从房中传出,落在刘景耳中,如闻仙乐。
刘景喃喃自语道:“我当父亲了?”旋尔喜出望外,正要推门而入,嫂子赖慈从室内出来,微笑着说道:“仲达,少君给你生了一个儿子,刘家二代男嗣,除了虎头外,又添一人。”
刘景心急下甚至没顾上与嫂子答话,直接冲入房中。
只见床榻周围,围着一群人,除了乳医和健妇外,还有几名邓瑗的婢女,而他的儿子,刘旂,此时就躺在婢女阿姝的怀中。
阿姝将刘旂递给刘景道:“主人,小主人长得甚是可爱……”
刘景接过儿子,由于是顺产婴儿,他长得黑乎乎的,很难和漂亮沾边,他有着一个椭圆形的脑袋,没有脖子,小胳膊,小短腿,肌肤粉红,看上去格外透明,血管清晰可见,上面还覆盖着一层细软的绒毛,就像个外星人。
可能是刘景抱得不甚舒服,刘旂忍不住哭叫起来。
刘景手足无措的将他交还给婢女阿姝,来到床榻边,看着面色惨白,浑身大汗,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来的邓瑗,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少君,辛苦你了。”
邓瑗精疲力尽的躺在草甸上,虚弱地道:“为刘郎诞下子嗣,是我作为妻子的责任。”
刘景扭头对婢女阿姝道:“快让少君看看我儿。”
阿姝立即将刘旂抱到邓瑗身边。
邓瑗看着在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儿子,泪水不觉打湿了眼眶,觉得之前所受到的痛苦都值了。
这时,乳医将胞衣,也就是胎盘,藏于一个瓶中,放置在邓瑗的床头。由于汉代婴儿夭折率惊人,是以有以瓶钵密藏胞衣之俗,以免婴儿受到鬼怪的侵害。
继母张氏这时也已醒来,带着刘饶匆匆赶来。
刘饶尚未进门,便高兴地连道:“让我看看小侄儿、让我看看小侄儿……”
刘和在旁边忍不住白了妹妹一眼,真是一点眼力都没有。
日出之际,邓瑗的兄嫂匆匆赶来,由于邓氏的居地在城外,是以昨夜城门封闭后,他们并不知情,直到今日城门开启,他们才接到通知,匆匆赶来。
除了邓瑗兄嫂外,刘景麾下众将、县寺众吏,乃至龙丘刘氏的族人,相继赶来,一时间,官舍内外,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人。
刘景诞生子嗣,对于酃县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