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京城的气候简直吓死人,三四月里的沙尘天世界闻名,“终日扬沙,昼晦,黄涨天宇,万响奔吼……”
完全是灾难片的即视感。
培训班于四月开办,也领略了几次这种壮观场面,到了五月略好,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沙尘渐歇,但紧跟着的不降雨和燥热,又极为恼人。
经过近两个月的生活,大家已经适应了新节奏。今儿是休息日,头几天便有人策划着行程,或逛街,或看电影,或去某处游玩等等,以便充分利用。
许非不太逛街,出去大多为采买,可能现代人思维不同,他没那么节俭,喜欢什么买什么,遂显得十分有钱。
今儿一早,他照例去圆明园里跑步,回来就提了桶热水,把脏衣服泡上,又接了一盆,在走廊哗啦哗啦的洗头。
正洗着,吴小东神出鬼没的戳在旁边,一脸郁闷,“许非,你今天上街么?”
“怎么了?”
“我有两张舞剧的票,你要是去,我就给你了。”
“你干嘛不用啊?”
“我不约沈霖了么,人家有别的安排,我也不能不跟着,这票就浪费了。”
“哦,那搁着吧,多少钱?”
“就当送你了,我得走了。”
许非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贴着白净的脸颊,水顺着脖子往下淌,流进领口,润着那好看的锁骨,以及每日锻炼愈发明显的肌肉。
他瞅了瞅票,“天桥剧场,舞剧屈原,下午14:30。”
舞剧这东西上辈子看过几次,说实话,没那个舞蹈审美能力,反倒对舞台布景,美术设计特感兴趣。
但既然给了,不看白不看。
他擦干头发,换了件短袖,跑到205,门半开着,“哎,我有两张票,你……呃……”
话到嘴边,硬生生憋了回去,因为屋里坐着两个人。
“你说什么呢?”陈小旭正玩着一只毛国套娃,抬头问道。
“……”
旁边的张俪不知怎地反应过来,连忙起身:“你找小旭有事啊,那我先走了。”
“哎你别走,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陈小旭一把拽住,“你找做什么?”
“吴小东给了我两张票,我问你想不想去。”他还是说了出来。
“舞剧呀。”
她接过扫了一眼,又扔回去,“不太想看,你找别人吧。”
“别人……”
许非下意识看了眼张俪,张俪也刚好瞧了眼他,俩人目光一碰,匆匆转开。
拜托!你约一个朋友出去,人家不爱去,你抹身就找她旁边那个。这情商低下到什么程度,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所以他有点尴尬,道:“要不你们俩去吧,正好都是学跳舞的,观摩观摩。”
“你想看么?”陈小旭扭头问。
“呃……”
张俪老实孩子,但本能的觉得不能说实话,来了句,“我看不看都行,你再问问别人吧。”
得!
许非拿着两张票又出来了,表情跟刚才的吴小东一样一样的。
不去拉倒,我自己去,我一人坐俩椅子,我还能歪着,我还能大跳,我累了还能躺会儿呢!
切!
…………
天桥剧场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家剧院,位置特别好。前门大街靠南,天坛公园往西,北面是琉璃厂,西面是中央芭蕾舞团和几家戏楼。
许非还真来了,孤家寡人的买了根冰棍,边嗦溜边进场。
设施一般般,人能坐满,他本以为是什么歌舞团演出,进来听人一谈论,才知道是京城舞蹈学院的台。
为了庆祝建校三十周年搞的活动之一,从编导到表演,都是今年即将毕业的学生一手包办。
他一屁股往俩张椅子中间一坐,硌的生疼也不挪窝,四面八方纷纷看来,都觉着这是一病人。
他不以为意,男人嘛,说占俩就占俩!
没过多久,灯光暗下音乐响起,大幕布缓缓拉开,演出开始。
屈原的年头很长,许非以前还真看过。他对舞蹈没兴趣,对表现的内容也没兴趣,就看舞台布景和美术设计,还有演员身上的服装装饰。
硬件不太足,像舞台灯光就特廉价,照的色调不正,跟鬼片一样。
周围人也差不多,有用心的,有走神的,他后面就坐着俩人,特爱讲,嘀嘀咕咕没停过,标准的京城腔儿。
演到一半时,舞台上出现了一个动作,男主角背对观众,女主角被遮挡,跟着有个下腰的动作,观众看不见。
“嚯,这肯定亲一嘴儿。”后面那哥们又逼逼一句。
“你怎么这么醋啊?”
“谁醋,谁醋,我醋谁也不能醋她啊?”
谁啊这么烦人!许非回头瞅了瞅,乌漆嘛黑的也没看清,就俩男的。
两个小时一晃而过,表演刚结束,他就溜了出去,莫名感觉浪费了俩钟头。看看时间还有,便到琉璃厂转了一圈。
京城的个体户和小商贩远胜鞍城,不说随处可见,走一走也能碰着。没淘着什么好东西,就瞧见有个买芝麻烧饼的,买了四个。
两毛钱一个。
他边啃边摇头,烧饼都两毛钱了,这物价涨得也忒快了!
约莫五点多钟的时候,许非才往公交车站赶,老远就瞧见站台上聚着几个人,吵吵嚷嚷颇为激烈。
“草你大爷的!”
“草你大爷的!”
“你特么谁啊?搁这装什么低阶级啊,装低阶级的早特么被卖到非洲援助去了知道么,你特么就一漏网之鱼,赶紧自己报到去,居委会还没关门儿呢……”
嚯,这词骂的又娘又硬啊!
许非探头一瞧,只见两个男的护着一个姑娘,对着另外两个男的。
这俩人,一个圆头圆脑,寸头,眼睛挺大一个瘦长脸,小眼睛呈八字耷拉着,浑身透着一股肾水不足的虚弱感。
大眼睛这哥们指着人家鼻子骂,词儿都不带重样的。对方一看文化就低,骂不出来,骂不出来就急眼,撸袖子准备干。
“哎,我告诉你别动手啊,京城首善之地,容不得你下三滥!”
大大出乎意料,这哥们骂的慷慨激昂,一动真章秒怂,不住往同伴背后缩。
双方刚要撕巴起来,许非挤了进去,“哎,让一让,让一让!”
“你特么谁啊?”
一个腆着肚皮的胖子先是一愣,随即就推了一把。
“我上车,让一让。”
“让你妈……”
砰!
许非能在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直接干翻抢自行车的,就说明骨子里不是什么善茬。妈字后边还没出口,一记重拳从下往上,划出一个弧度,正打在胖子的下巴上。
平时可不是白锻炼的!
那孙子脸上的肉直颤,都颤出肉花了,身子略晃了晃,硬是没倒。但紧跟着,砰!砰!砰!
他就跟打沙包一样,连续几拳都击在下巴的同一位置。
“我艹!”
同伴嘴里骂着,上来一脚飞踹,许非没躲过,也是一侧歪。那瘦长脸别看跟大烟鬼似的,关键时刻还挺仗义,从后头一把抱住。
大眼睛却撤了几步,“干他!干他!”
没几秒钟的功夫,胖子倒地,哎呀哎呀的捂着牙叫唤,那同伴也摔了个跟头,算是团灭。
“你等着,你等着……”
“等你麻痹啊,快滚!”
短暂的热闹散了,正好公交车抵达,几人上了车。
“可以啊哥们,豪气!”
大眼睛的又开始装逼,那妹子倒挺懂事,很感激的冲他谢过。
瘦长脸掏出个手绢,擦了擦汗,十分后怕,“你特么尽给我找事,我一文人硬让你拽的灰头土脸的,要不是这位兄弟出手,今天就栽这儿了!”
他很讲究的样子,抹了抹手心的汗和灰土,才伸出手道:“兄弟,认识一下,我叫马卫都,那孙子叫汪朔,那是沈叙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