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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敦煌遗书

大西洋的风在八月润了整个欧洲大陆,从布鲁塞尔到巴塞罗那,从巴黎到柴郡。

不大但精致的小国沿着海岸线和高地平原星罗棋布。

陈婉像穿越魔法世界的东方小神仙一样,游走在时而潮湿时而明媚的西方街巷,却从未融入进去。

小糊涂神的首次出国之旅有点儿无厘头。

从春节后开始,陈婉就在无尽的忐忑和自我pua之间反复横跳。

那个神秘的女人今年就会出现了,那是臭小子从十数年的“过去”带来的牵挂。

他会放弃吗?显然不会的。

自己呢?一个“老女人”……

凭什么和别人抢?

小时候只顾着学习,从未谈过恋爱,结果成绩不咋地,也错过了恋爱的正当年纪。

毕业就工作,相亲、催婚……遇到从天而降的臭小子。

陈婉不知道自己的爱意是什么时候萌生的。

也许是依赖,也许是别的,总之,臭小子像是个咬住就不放口的蜱虫般,莫名其妙就扎进了自己的心里。

不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还没做完。

陈婉把自己毫无保留地铺陈在他眼前,任君采劼,只是那一关,臭小子始终在犹豫。

好吧,她本以为这是他对那神秘女人的坚守,结果呢?

呵呵,李理?

干嘛呀,干嘛呀这是?

陈婉不会发脾气,不会爆粗口,也不想闹,像个小受气包似的天天窝在被子里嘤嘤嘤。

她不懂,自己是被劈叉…劈腿了吗?

但为什么不恨臭小子,不恨李理……

除了伤心难过,除了世界在褪色,她什么情绪都生不出来呢?

心里鼓了一个内压超高的疙瘩,压住脉搏,呼吸憋闷,她想找个新的环境一点点舒压,否则会爆炸的,会把自己炸到体无完肤,她害怕。

她和李理彻夜畅聊了一次,两人做了一个约定。

冷静过后是不是放手?

试一次。

这几年出国游大热,东山的旅行社不少,陈婉有钱,却没报最贵的团。

俗话说得好,贵的不一定都好,但便宜肯定没好货。

12888报的欧洲十一国……

落地才搞明白是双人游,不是双日游。

“双日游?您是打算在飞机上逛完吗?”

导游搞不懂这个傻乎乎的大美女到底怎么思考的,但另一帮成双结对的团友不介意。

有个大美妞在队伍里,爽啊。

男伴是个小二代,一步上前:“姐姐你好,我是你的队友,结伴游你不用担心……或者,你有男朋友?”

陈婉想静,跟大团无所谓,大不了不说话呗,但两两之间还要有什么游戏互动,算了吧。

“有一些,怎么了?”

团费不要了,陈婉拿了护照直接脱团自由行。

布鲁塞尔很美,塞纳河畔更美,圣热里岛上有大石头筑起的码头和要塞,吃不习惯,陈婉想吃火锅。

巴塞罗那是个色彩绚丽的城市,游客很多,都很热情。

陈婉不喜欢热情,呆了半天就匆匆溜了。

第一次到香榭丽舍大街,很一般呀,短短的,很多精品店……

陈婉什么都没买,但梧桐树下的落叶很漂亮,她发现了一窝正在搬家的法国蚂蚁。

法餐也吃不习惯,她想吃臭小子烀的大骨棒。

柴郡有很多乡土风格的古镇,黑白半木材结构的农舍很有特色。

陈婉拍了好多照片,吃不习惯,她想吃臭小子的小炒肉。

好想他呀。

爱尔兰海蒸腾的水汽导致柴郡下了三天的阴雨。

酒店的环境很好,陈婉在飘窗上盖着毯子侧卧着,玻璃外面就是哗啦啦的雨滴。

弄巷和石板路湿漉漉的,陈婉的眼眶也湿漉漉的。

离家上万公里,她终于体会到了孤独。

臭小子离家十七年,他才孤独吧?

这里距离爱丁堡很近了,爱丁堡是她原本计划行程的最后一站。

一年前的那堂地理公开课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臭小子最喜欢爱丁堡,陈婉也一直想来看看,只是,原本的计划是和他一起。

她想在爱丁堡停一停,想想之后的路,蜷在窗边,她却不想去了。

多日的旅途不仅没有让她琢磨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失恋了……

反而觉得那根无形的风筝线越勒越紧。

臭小子的抱抱、臭小子的亲亲,每一幕的臭小子……她根本放不下。

最后,她的决定是不去爱丁堡了,她要再给那段情留条后路。

万一,万一还有机会和他一起去呢?

陈婉揉揉眼角,从薄毯子里把自己用力抻出来。

关了一周多的那台手机重新亮了起来。

滴滴滴滴滴。

最后一条短信是臭小子昨晚发来的。

‘不回我,请把我介绍给你闺蜜吧。’

陈婉憋不住,霎时就蹲在地上抱着腿大哭起来。

一共就两个闺蜜,干嘛呀!

屋外大雨,屋里暴雨。

陈婉抽泣着把少少的行李装进小小的箱子里。

退房、订票,去伦敦,回国揍他!

雨水淋湿了半边身子,坐在长途车上,陈婉心里的寒意驱散了整个夏日的热情。

耳机里就那么四首歌,反复在循环,一直循环到小雨绵绵的伦敦。

陈婉无处可去,航班是晚上八点的,她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

不敢再独处了,全世界似乎都不要她了。

长途大巴的停靠站距离罗素广场不远,罗素广场有举世闻名的不列颠博物馆。

大英博物馆有那幅举世闻名的——敦煌遗书。

博物馆票价14英镑,学生半价。

莫名其妙地,陈婉存了小箱子就走了进去。

馆藏的稀世珍宝无数,掠夺自各个不同的古老文明。

陈婉径直走到那面玻璃展架前,里面几页薄薄的、黄黄的纸张静静平躺。

游客不允许拍照,陈婉在不多的人群前静伫。

敦煌遗书——S.1824。

正面是一篇“三界寺比丘僧法信于城东索使君佛堂头”写的“受十戒文”。

尽形寿不杀生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尽形寿不偷盗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尽形寿不淫欲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尽形寿不妄语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尽形寿不饮酒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

“女孩儿爱上了沙弥,主持赠《受十戒文》于弟子,纸面上写着:暂时姻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这段话,陈婉已经在心里念叨了一年了……

现在,她终于看到了纸张背后,那两行孤零零的诗句: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陈婉突然呆住了。

一名中国导游的声音传来。

“不知道谁写的,也许就是那个法信和尚!他圆寂前是否喊了一句“不能”?

这首显浅得连小孩子都能看懂的诗,表达的情感却真实得引人共鸣。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对意中人一举一动默默关注,就连看到她走过坐过的地方,都感到身上脸上一阵燥热。

意中人的一颦一笑,挥拨不去,宛转于心,无时无刻不牵动着自己。

堕落入爱河的酸楚甜蜜,在这首穿越千年的情诗中表达得淋漓尽致。

和尚也浪漫是真的,又或许人类的情感本就相通,无论古今。”

身旁有个小小的中国旅行团,那名导游的声音继续传进陈婉的耳朵。

“法信和尚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中,没人知道他的人生轨迹,也没人知道他写下这篇文书时年龄多大,经历过什么感情故事。

但他留下的这首诗,总能让人产生无尽遐想。

也许法信写诗时暗恋着家里附近的一位窈窕少女。少女美目流盼,袅袅婷婷。

法信每天在窗边眺望,在桥上等待,只要能看多一眼少女的婀娜身影,便心满意足,死而无憾。

女子娇若春花,丽若朝霞,白玉镶珠不足比其容色,玫瑰初露不能方其清丽。

法信与女子坐于花前月下,香泽微闻,神魂飘荡,只觉得清风明月,万古长存,此情此景,亦复如是。

但像很多人的爱情一样,美好甜蜜回忆的最后却是爱而不得。

也许有一天,那位暗恋已久的少女家里突然张红结彩,热闹非凡。一顶大红轿将凤冠霞帔的少女接走,随着迎亲的人群消失在大街尽头。

也许有一天,那位忘情热恋的女子突然重病不愈,香消玉殒。美人皓如玉,转眼归黄土,从此月色溶溶,花香幽幽,都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也许不知是哪种情形,有一天法信肝肠寸断,万念俱灰,茫然不知人世间。

在那个佛教鼎盛的公元888年,沙弥在佛法中寻找解脱,终于大彻大悟,花开无常,月有盈缺,世事原不能尽如人意。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三杯浊酒,离君别意,一抔黄土,埋香掩玉。

沙弥来到城东索使君佛堂头,剃度受戒,写下“受十戒文”,成为僧人法信。”

2007年6月20号的伦敦大英博物馆里,陈婉泪如雨下。

耳机里的音乐不断回荡。

“我们,也曾是对方唯一的希望……”

臭小子爱她呢。

一似火烧身那般爱呢。

她没有不如任何人。

她恨自己,恨自己胆子小,为什么早早不知道去上网查查这个信息?

陈婉回身欲跑。

她要去找小箱子,去拿那台电话。

她迫不及待地要听臭小子的声音。

一步,两步,低着头,陈婉扎进一具宽厚的胸膛里。

臭小子的声音说:“小娘子那句爱我,不作数了吗?”

陈婉捂着嘴缓缓抬头。

方圆摘下戴着的小墨镜,露出左眼青右眼肿的一张年轻面庞。

环着陈小婉,他问:“想我了吗?”

“不想不想,一点不想,一点半也不想。”

“可我想你了。”

陈婉踮起脚:“亲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