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芬芳的脑回路没跟上,什么叫不可以这样说婉瑜?
我说的明明是你好吗?
等她反应过来,便明白这小子就是在插科打诨。
秦婉瑜心里很不是滋味,烦躁了两天,又担惊受怕了一整天,这时见方圆和自己母亲相互之间又夹枪带棍地打机锋。
饶是她再坚强,也实在是忍不住了。
那双原本灿若星辰的眼睛,在这一刻突然氤氲起来。
她的身体轻轻颤了颤,不敢去看方圆,更不愿意看到他和自己母亲不愉快的一幕。
她拽了拽周芬芳的衣服:“妈!我累了,回家吧。
方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下周就期末考试了,要好好复习,希望这件事没有影响到你。
我…明天见。”
说完先行上了奔驰车的后排,高大的司机王叔叔偷偷朝他竖了竖拇指,也坐进驾驶位。
周芬芳眼含深意地看了方圆一眼,转身欲走。
方圆见秦老二露出极少见极少见的这种柔弱的样子,心里终是不落忍,更不知她说的‘这件事’指的是卢文峰的死,还是她妈妈看不起自己的态度。
没过多考虑,他张口道:“阿姨,请等一下。”
——
和陈婉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已经快七点了。
本可以不用这么晚,但在派出所门口,刘学平又絮絮叨叨地批评教育了一番。
太阳公公已经不见了,天色还没完全黑透。
“这是大气中的水分子折射阳光造成的。怎么样?时时不忘复习,我很期待五号的考试。”
方圆大大咧咧地打哈哈。
事情结束,就不再想了,人不能总沉浸在一件事里。
“你刚刚跟婉瑜妈妈在聊什么?”
听着陈婉莫名来这么一句,他不禁失笑道:“酸,吃醋?”
是,我就是吃醋!
陈婉有些失神地说:“明年九月之后再考虑我吃不吃醋的问题吧。”
“…”
方圆赧然说:“就是和她探讨一下成人教育的问题。当老板的女强人,大多刚愎自用。”
这回陈婉生气了,拧着他的胳膊:“说谁呢?那你还让我当老板?当老师也不行,当老板也不行,我去找个公子哥当富太太!”
逗了两句嘴,方圆问:“很难想到秦婉瑜她妈年轻时什么脾气,但现在看…啧啧。
你说,你们女人是不是有了孩子后就会大变样?你有孩子会怎么教育?”
“我?”
陈婉想了想,说:“只要不听话,抽烟喝酒打架逃学谈恋爱什么的,我天天掐八遍…”
“孩子他爸能乐意?”
“哼,一起掐。”
“……”
陈婉双手抱怀,一步步踩着人行道上的方格子,晚风轻轻拂起她的发丝;方圆单肩背着书包,另一个肩膀帮她挎着LV。
路灯昏黄的光将他们肩并肩的影子拉得老长。
方圆转过身,学着楚楚倒着走,看着地上的影子。
他突然发现一件不合理的事情,自己的腿没有陈婉长?
“你呢?”
“嗯?”方圆溜了号,没明白。
陈婉问:“你会怎么教育孩子?”
“我会教他玩,想玩什么教什么,想打篮球踢足球我都能教,想学吉他也行,或者打击乐器。”
方圆说:“真的,打击乐器最能发泄,我最近就想学,可是架子鼓太占地方,还影响街坊,正考虑咋办呢。”
“是么?我知道一种打击乐器既不影响人,又好学,还能沉静人心。”
“想不到你对乐器还有所涉猎?等忙完这段,‘那年窗外’可以弄首摇滚。什么乐器?”
“木鱼。”
——
奔驰车行驶在夜色中。
周芬芳还在回味刚刚那小子对自己说的话。
“阿姨,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您从哪里对我产生的偏见,或许是您女儿目前过于优秀,导致您在某些方面觉得自己失去了对她的操控感,进而缺乏安全感了?
当然,这都不重要。
我想说的是,今天这件事看起来是一件恶行,但不代表事件中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
校园里,好孩子远远多过坏孩子。
为了让您睡个安稳觉,我直接回答您的担忧和顾虑。
我不完全是个好人,但至少不是坏人,我和婉瑜同学只是同学,硬要加上一条,可能是成绩比高低的朋友关系。
信任基于了解,您应该更深入的了解她。
也许那时您会发现她比您想象的更加聪明懂事,远不至于让您过早地操心。
当然……”
周芬芳愣了愣,方圆的这番话蕴藏着说不出的东西。
这不像个小孩子能说出的话,就像是这副皮囊里裹着另一个灵魂。
看不见,摸不着,她却能隐隐感受得到那股沧桑感。
方圆若无其事的抬起头,对周芬芳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如果有一天,她像您这般出色,我觉得没有哪个男生会傻到只跟她拼成绩。”
油腻的沧桑感!
周芬芳却动人的笑了。
她的优秀背后,是多年隐忍的苦难折磨加上更多年的拼搏才达到的。
她不否认方圆的话。
没有人会是表面看得那么简单,展开说,每个人都能写成一部书,几天几夜也读不完。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因小失大,在大好年华留下一处败笔。
她正要开口,方圆又道:“时间也不早了,我知道阿姨您还想说什么。
您想告诉我,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情,对么?”
周芬芳露出雍容的微笑,点点头。
“是的,那没错。
人生的主线任务不能扔,大部分都是排排队领果果,我能想象到那种人生。
我不鼓励别人破坏规矩,我也不会主动破坏,但我的人生我自己做决定,我打算把支线丰富起来,那会见到更多有趣的人,经历更多有趣的事儿。
毕竟,我叫方圆。
没有规矩的那个方圆。”
“也许吧。”
周芬芳扑哧一笑,如她女儿似的温婉,走过去想要打开车门,手却停在半空,侧过头又说:“按照你的成绩,会去北大?”
方圆摊摊手:“知道您的担心。我肯定地回答您,绝对不会。”
周芬芳摇摇头,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她不信。
秦婉瑜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开口问道:“您刚刚和他说什么了?”
周芬芳缓过神来,从后座的扶手上拿下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
“一直都是他在说。”
“那…他说什么了?”
把杯子重新放回宽大的真皮扶手上,周芬芳不答反问:
“你觉得他会去北大么?”
“嗯?”
秦婉瑜的高马尾不易察觉地轻轻颤了颤,与母亲对自己的了解相比,秦婉瑜似乎更了解她一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她双手轻轻握紧,互相捏了捏:“不…知道,他文理都很厉害,清华也说不定的。”
周芬芳翘翘嘴,看了一眼女儿,只当做没看到她这番表情似的扫了过去。
目光中没有了温柔,没有了婉然,只剩下直刺人心的傲然,冷峻的傲然。
“我让你爸在燕京联系了几个留学机构,本来是想等你大三左右再考虑出去的…去走走,看看更大的世界,不要拘泥在眼前。”
秦婉瑜心里咯噔一声,又要这样吗?孟母三迁吗?
“妈,别,我求您了。
我真的不想现在出国,我保证,保证什么都不想,就只是好好学习,您就让我高考……吧。”
小婉瑜流着眼泪,侧过身握着妈妈的手腕,满眼哀求。
周芬芳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望着前方。
王浩瞅瞅后视镜里的场景,心中默叹。
这哪里有一点儿小时候鼻涕虫的样子呢?
他开口说:“我知道西郊那边新开了一家羊排店,芬芳你不是最喜欢吃羊排么?
我带你们娘俩去尝尝?
怎么样婉瑜?王叔请客。”
周芬芳没有回答,转头看向女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肃杀:“你,要去吗?”
秦婉瑜嘴唇抿抿,眸子里是无尽黯然,艰难地摇摇头。
“谢谢王叔,我,我们还是回家吧,我回家练琴。”
“他说,你很懂事。”
周芬芳的目光看着窗外,话语轻飘飘地吐了出来。
秦婉瑜低下头,一声没吭,只想着:懂事?在自己心中,懂事从来不是什么称赞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