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忽然安静了，正在离场的委员们站住了，杜登也愣住了，他们的童孔微微放大，沉默地交换着眼神。
这是评测会开始以来，会场中最紧张的一次，竟然出现在评测已经完成之后。
路明非没明白为何小恶魔的长相反而是他们最在意的，虚构出来的家伙本可以是任何长相，长相不重要。
“亲爱的薇尼，带孩子去吃点东西吧，他看起来有些累了。”杜登低声说。
没有人做声，乔薇尼犹豫片刻，带着明明应该松口气、可心情却格外沉重伤感的路明非离开了。
路麟城摸了摸下巴，眼含沉思。
……
避风港里居然有‘食堂’这种地方，感觉像回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不过仔细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个几乎不依赖外界供给资源的避风港，食物是很珍贵的，浪费必须被杜绝，所以他们采取了公共食堂的制度，乔薇尼宰来给路明非加餐的那只珍珠鸡应该是少见的例外。
无论那些还在修学中的年轻人，还是负责维护避风港运转的制服男女都在这里用餐，偶尔还会看到那些‘瑰宝级’的老家伙。他们有自己的餐位，可以优先领餐，但吃的东西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跟那只带编号的珍珠鸡相比，食堂的菜委实难吃，牛肉和鸡肉应该真的是用干细胞‘种’出来的，在外面这种技术还停留在实验室阶段，在这座避风港它已经是主要蛋白质来源了。
螺旋藻和地衣类植物代替了蔬菜供应，配上大杯浓绿色的汤，那是从金属龙头里流出来的，和大坨的营养补充剂，它是湖状的挤压在不锈钢杯子里，像是奶昔但味道寡澹近乎嚼草纸。
但就餐的人倒是并不抱怨这些，从食堂的这边走到那边，话题千奇百怪，年轻男孩们照样议论着漂亮女孩，制服男女有的抱怨夜班时间太长有的眉目传情。
一个领口里塞着斑斓丝巾的老家伙正跟对面的大胡子聊拓扑学，戴着深度眼镜的印度男孩正在跟消瘦的英国绅士激烈地争论质数问题，想必就是那对等待决斗批准的数学家。
“吃不惯的话，晚上我再宰一只珍珠鸡。”乔薇尼悄悄说。
“你们有很多珍珠鸡吗？”路明非嚼着木渣一样的咖喱牛肉。
“反正它们会繁殖，有一年我还宰掉了他们用来做对照实验的一条狗，和你老爹吃了一个星期的花江狗肉。”乔薇尼忍着笑。
路明非笑着看了一眼狠歹歹的中年妇女，果然即使到了世界尽头，女人都是会设法养家湖口的物种。
“评测会最后，我说起那家伙的模样时，气氛变得有点紧张。”他说。
“我也注意到了，不过会后杜登博士又跟我确认说你留下来没有任何问题。”乔薇尼并不太担心。
“老爹呢？加班去了吗？”路明非问。
乔薇尼耸肩，“他被委员会的人留下开会了，他们总没日没夜地开会，我已经习惯了。”
“可以自我介绍吗？”这时，有人来到乔薇尼和路明非的桌边自我介绍，“我叫霍尔金娜。”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小头小脸，脸蛋瓷娃娃般精致，明亮的金色长发在头顶扎成一个小丸子，给这个冷艳的女孩添了几分孩子气。
路明非坐在轮椅上无法起身，有种这双大长腿怎么抬头都看不到头的错觉。
“路明非，刚来的。”路明非赶紧转动轮椅要给霍尔金娜留出一个空位来，霍尔金娜却摆摆手示意不用。
“就是自我介绍一下，应该会在课堂上再见的，不打搅你们用餐了。”霍尔金娜看着冷艳如霜，却极有礼貌，弯腰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路明非，脸颊和他相贴。
这对俄国人来说大概只是礼节，路明非却难免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霍尔金娜微笑着跟乔薇尼也摆手打了招呼，然后就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路明非凝视那个芭蕾舞演员般修长的背影，似乎随时会轻盈地弹跳起来，同时他也意识到不只是自己在盯着那个背影看。
“霍尔金娜·普加乔娃，乌克兰和俄罗斯的混血，来这里之前是莫斯科大学被看作‘珍宝’的预科生。”乔薇尼悄声在他耳边说：“恭喜你，现在是男孩们的公敌了。”
路明非顿时苦笑，“我确实感觉到被寒冷的目光从背后贯穿，她算是这里最漂亮的吗？”
“不不，拼脸蛋和身材的话，这里有的是人能跟她比，学业也有人不在她之下，但是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说，当我们在一个封闭环境中投入一定数量的个体，这些个体的竞争力基本相当，但最后仍然会有某一个个体得到大家的尊重，被大家心甘情愿地服从。”
乔薇尼说道：“这就是社会机制筛选出来的王或者说领导者，我们美丽活泼讨人喜欢的霍尔金娜就是女孩中被筛选出来的。当每个男孩都觉得她是好的，是最值得竞争的目标时，她的地位就会节节上升，乃至于形成光环效应。”
路明非终于记起老娘在考古学中的细分专业，其实是研究古代社会的结构方式。
“女孩中的王者向你递来了橄榄枝，这有什么不好的？现在你也分享了这个光环，路麟城和乔薇尼的儿子难道会被光环压垮吗？”乔薇尼调笑道：“反正你也是杨树剥皮光棍一条。”
路明非尴尬地挠挠头，他坦白了一切却唯独没提起诺诺，觉得那算是个人隐私，跟世界存续没有关系。
“很高兴能见到，卡塞尔学院学生会主席，路明非。”有人在路明非背后说。
路明非转过身去，又是一张俄国人的面孔，但是个男孩，消瘦苍白，神情略显高傲，但面对他的时候，还是彬彬有礼地弯腰，跟他握了握手。
“无论成为你的朋友还是对手，都是我的荣幸。”对方和霍尔金娜一样并没准备跟路明非多聊，冲着乔薇尼微微点头，也回到自己的餐桌边去了。
“安东·别洛左夫斯基，你潜在的竞争者，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乔薇尼笑着冲安东的背影挥手，语气却透着不以为然。
“霍尔金娜小姐姐的追求者？”路明非低声问。
乔薇尼摇头，“不是，安东是这里最出色的学生，用我们国内的话来说，学霸。他很可能是误解了，认为你是卡塞尔学院最优秀的在读生，s级，又是学生会主席，他应该是想跟你在学业上竞争。”
路明非听后倒也不以为耻，“我校学生会基本上是继承制，兄终弟及、父死子继那种，我跟上一届主席的私交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