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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往结和亲

“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孝经圣治章

讨伐乌桓大胜,长安这边自然是昭告天下、献俘太庙,许多人都在讨论张辽会何时入朝担任左将军,与右将军徐晃并驾齐驱。而得知朝廷下一步将要对高句丽等国开展行动后轲比能也松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既然朝廷的矛头转向,那么接下来的一年内就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

于是轲比能回到漠北,与步度根进行了密切接触,步度根志得意满,本来并不如何理会对方,但轲比能态度恭顺谦卑,让他不知不觉飘飘然了起来:“我很早就说过,你我虽同是鲜卑大人,但到底身份不同,你是小部落出身,哪里能与我相提并论?不过现在服我也不晚,以后你但顾我马首,偌大漠北,再无人敢与我等相抗!”

步度根是檀石槐的孙子,一直以檀石槐的继承人自居,但他实力不强,又无过人的勇略,所以常被轲比能比下去。

轲比能心里极看不起他,勉强挤出笑来说:“话是如此,但南边的汉家朝廷可不容小觑,这两年凿空西域、攻灭乌桓武功赫赫不凡。鲜卑三部之中,数你我最强倘若结亲联谊,足以抗击汉师,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们各有子女,结亲联盟是双赢的选择,如果按照以往,步度根或许会同意这个提议,因为他扪心自问实力确实比不上轲比能。但投靠朝廷后他获得了不少好处,增强了实力,底气足了,便有些轻视:“此事让我想想,暂时也不急,不过你可以先把你的儿子送来,我替你教他如何做一名草原上的勇士。”

听到步度根索要质子,琐奴顿时不忿的说:“轲比能大人的儿子,哪里轮得到你来教导!”

“胡闹!”轲比能假意呵斥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还不退下!”说完,不等步度根发怒,他便笑着说:“我儿子还小,等他长两岁再说。既然你不愿结亲,我也不勉强,想必你这样的草原豪杰,也只有汉家公主才配得上了。”

步度根眼前一亮,这个事他怎么没想到?汉家公主和亲草原几乎是惯例了,以前的与匈奴和亲,但现在匈奴没了,可以与鲜卑和亲啊。如果能娶到一位汉家的公主,加深彼此的联系,背靠长城的他还用得着忌惮轲比能?

轲比能似乎也自知失言,忙道:“是我说笑了,汉天子的女儿最大的也不过八岁,实在不适合,不适合。”

他似乎想挽救一番,打消步度根的念头,但步度根心意已决,越这么说越是打定了主意。轲比能只好沮丧而归,步度根在身后乐不可支,竟一时忘记了刁难对方。

离开的路上,琐奴忿忿不平的说道:“他步度根凭什么自以为是大部落出身?即便是他阿爷,也不知道是谁生的”

“住口!”轲比能真有些生气了,见琐奴口无遮拦,诋毁檀石槐,他抽了对方一马鞭:“你有什么资格说大单于?”

鲜卑人心目中的大单于檀石槐的经历堪称传奇,同样他的出身也很离奇,他母亲说是白天行走时听到天上雷鸣,仰头看时一颗冰雹坠入口中,吞下后便有了身孕,十个月后便生下檀石槐,在此期间,他名义上的父亲投鹿侯正在南匈奴军中。

琐奴自不敢再说,但他见轲比能的神色,还是忍不住嘟囔道:“可我还是有一事不明,今天在帐中,为何要对步度根说其与汉天子和亲的事?这样的好事,怎么也应当轮到大人你才是。”

“这是好事么?”轲比能气稍平,开口道:“汉家公主是那么好娶的?”

琐奴留意着轲比能的神色,熟悉对方的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是在算计步度根,便不敢再说。

几人回到属于自己的大帐,轲比能立即吩咐道:“派人去代郡传信,问能臣氐想好了没有,若不想变成下一个亡族的南匈奴,就得按我说的去做,我没有再多时间给他们了。”

琐奴应了声是。

建安十四年,六月初十。

最近长安的朝野有一个消息正悄然流传着:鲜卑大人步度根在长城外派遣使者,求与天子和亲。

皇帝膝下有五个女儿,其中长女、泉陵公主刘濡今年八岁,是废后董氏所出,但从襁褓就被贵人甄宓抱养,视若亲生,宫内宫外也统一口径,绝口不提废后之事。虽她不可能被嫁给步度根,但这个消息一旦流传,难免会让人忧虑担心自己的未来。据说乌孙、康居以及西域诸国都跃跃欲试,想娶一位汉家公主加强与朝廷的联系,巩固国内统治,西域都护夏侯渊上报过几次没有下文,但朝廷也没有拒绝。

刘濡从小就很有自己的想法,她知道和亲是传统,这一次能避过,那下一次呢?何况在身边人的影响下,本来只是有些许担心的她,更是变得畏疑起来,仿佛再过一天,平常不甚重视她的父皇就要把她远嫁出去一样。

一时间刘濡茶饭不思,小小年纪终日为此事操心,又不敢贸然对甄宓说,这个年纪的女孩是不能随意将婚事挂在嘴边的。此外,虽然她享受着皇长女的待遇,但她从小就能从别人的目光中发现蛛丝马迹,自己似乎与其他的公主并不一样。

甄宓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女儿的变化,她一直将刘濡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抚养,在通过侍奉刘濡的宫人得知原委后,她哭笑不得,找了个机会对皇帝说:“大公主的事,陛下怎么看?”

“十岁不到的孩子,心思就这么重了。”皇帝叹了口气,他曲起一只腿踩着席榻,很随意的坐着。右手搁在膝上,手中还把玩着一只由西域进贡的和阗白玉所制成的玉葫芦,红色的穗子下垂摆动:“真像她的生母”

“陛下莫忘了,臣妾才是孩子的生母。”甄宓侧坐在皇帝旁边,伸手摸向那只系着玉葫芦的红穗子,她抚养刘濡到现在,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她有所担忧也不无道理,眼下虽说还小,但总得为以后的事考虑。她是长女,排在前面,自然是后面几个妹妹的表率。”

这些年,宫中妃嫔先后为皇帝生下了临沂公主、获嘉公主、宜春公主和清河公主,其中皇帝的小女儿清河公主刘渝就是甄宓所出。皇帝轻抚着把件,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意思,也不知是谁在乱传消息。步度根的请求我虽是应了,但许的是赵王的女儿。以前诸公主和亲,皆用宗室女,很少以天子之女远嫁的,朝廷旧事,如今都无人记得了么?”

赵王刘珪是光武皇帝叔父的后代,与皇帝血缘疏远无比,却占了大藩的封号,一向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被除国让位。这次皇帝才考虑选哪个宗室女,在赵相麋芳的提示下,赵王立即主动地将自己女儿献了出去。

“这个赵王也是,朝廷还没说什么,就急着上疏了。”甄宓笑着说道:“只是可怜了那个赵国的乡公主。”

光武皇帝中兴以后,藩王的女儿都封乡公主、亭公主,赵王的女儿因为和亲的缘故,将被封为公主,获得皇女的身份。

皇帝将玉葫芦一收,站了起来,宗室女和亲的事涉及今后朝廷对外的重要政策,不单单是和亲结盟那样简单,这样的事尚未定论,他还不想过多透露:“没什么好可怜的,天潢贵胄,既然出生便享受荣华富贵,就该为社稷、为百姓有所牺牲。”

甄宓面色微变,从皇帝的话中她想到了自己,像她这样的世家女,享受家族多年的荫庇,不也是为了那一天?

皇帝回过神来,笑着看向甄宓,宫中美貌的妃嫔不在少数,但蕙质兰心的却不多。甄宓有才貌、识大体,皇帝也很喜欢她,经常来她宫中休憩,甚至有些事务也让她帮着伏皇后一同处理,可以说是极为受宠:“好了,女儿情绪不高,你也这样?再过几天就是大暑,我让上林苑令把离宫别苑收拾一下,带你们还有皇子公主,去昆明池等处泛舟避暑,散一散心。你与皇后再劝一劝她,也就没事了,我的女儿,如何也要给她寻一良配。”

甄宓微黯的面色忽然消散,笑着答应了,又说:“陛下既然来了,不去见一见大公主?”

皇帝正要再说,却见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蹦着跳着进来了,一进门就规规矩矩的行礼叫人:“儿臣叩见父皇!”

这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建安七年出生,比太子小一岁,在他出生的时候皇帝正好梦见登山见日出,便给他起名刘昇。刘昇聪明和善,沉静好学,加之他出生时皇帝有这样的奇梦,朝野士民多为称奇。

皇帝摊开双手,将嘻嘻笑着的孩子抱了起来:“今天的书学完了?”

“回父皇,今天练了大字与小字,是梁待诏与邯郸待诏教的。”刘昇挣扎的从皇帝怀抱里下来,规矩的给母妃甄宓行了礼,再道:“练的字是宋博士从孝经上教的句子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

除了太子有专门的保傅教导以外,皇帝对其他儿子们的教育也没有放松,选择了金马门待诏梁鹄、邯郸淳教习书法,太学明经博士宋忠、明法博士伊籍教习经书与律法。由于皇子们是在一起上课,师傅们也没有荀悦、贾诩对太子那样的严格,大都是例行公事,能学到多少全靠皇子个人,其中以刘昇的学业最好,经常得到谢该等人的夸赞。

“学到圣治章了?不错。”皇帝有意考校一下他:“这句话你是怎么想的?”

刘昇认真想了想,说:“这句话是说天地万物,以人为贵,而人的行为,没有比孝还要大的。但儿臣以为,除了孝以外,还要有忠,臣子视君如父,则事以忠孝。本朝以孝治天下,子以孝侍父母,臣以孝事君上,凡事以忠孝为先,则天下自无不德之人,圣人的教化也就达到了。”

“不错。”皇帝抚摸其首,欣赏的追问道:“圣人的教化,只凭以忠孝为贵便可实现么?”

甄宓打消了中途去唤刘濡、刘渝两个公主过来的念头,有些紧张的看着皇帝与刘昇一问一答。

“当然不够。”刘昇说道,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管子曾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如果黎庶衣食不足,又怎么能苛求他们守礼节呢?”

“你是何时读了管子?”皇帝诧异道,他记得宋忠只会五经,不会这些。

“上个月随父皇去石渠阁,儿臣偶然见到,便正好翻到了这一句。”刘昇仰头说道,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光。

“原来如此。”皇帝哈哈笑道,心里很是满意,嘴上随口说:“但你要知道,世上还是有不少贫而乐道的君子的。”

“儿臣知道,是颜回。”刘昇反应很快,立即说道:“孔子曾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但颜回只有一个,很少有人能像他。”

“为何?”皇帝慢慢收起了笑,拿着玉葫芦在掌心一下下的拍着。

这回刘昇思考了很久,他从一开始并没有想的太深,此时过了一会才嘟囔道:“如果寻常人这么容易就能做到不改其乐,那仁义教化也就不会那么难了。”

“大道废,有仁义。”皇帝轻声说道,看到站在门边的穆顺,知道承明殿那边要有事做了,于是中止了话头,将手中的玉葫芦赐给了刘昇。

甄宓在皇帝走后,一把抱住尚在懵懂的刘昇,他不知道母亲为何突然这样兴奋,就像是从未奢求能得到父皇特别赏赐贴身之物的他,仅凭几句话就拿到了玉葫芦那样高兴。

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