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诎道而从人,诎人而从道,乃申明美与不美之义。”法言义疏寡见卷第七
杨彪之父杨赐曾师从桓氏,两家交往向来密切,桓典与杨彪走动频繁,这次曹操提议变更税制,虽然杨彪没有多话,但桓典却是坚持反对的,直到拉锯半个多月后他才因病重不得不罢议。
如今皇帝一句不可因人废事、人亡政息,让杨彪不得不提起心,忙道:“税制一事,朝野虽有议论,然也在情理之中,桓公雅生前虽有异议,却也是为了朝廷。如今税制更易已是必然,但士民之心不可轻视,伏望陛下慎思。”
“朝野的舆论,我也有所知悉。”皇帝淡淡说道:“譬如当年盐铁之议,或是收归官用、或是放归民用,皆有一番大论可言。我也不是周厉王那般听不得百姓言语之君,只要一心为了黎庶乂安,列朝公卿不乏贤能,难道还会听不进去么?”
听到皇帝口中似有松口之意,杨彪暗松了口气,继而说道:“陛下睿鉴,臣以为,如今议论纷纭,反对之声层出不绝,可见朝廷税制变动不易,还需慎度商榷才是啊。”
“笑话,他们反对的理由是什么?无非是见朝廷要多收他们的租税,他们就大有不满了。”皇帝冷笑道,在席榻上坐好,摆出一副辩论的模样:“早先就已经谈起过,黎庶税赋沉重,三十税一对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反倒是各地豪强凭此自肥。长此以往,国益弱、民益贫,而孰独强?”
“陛下爱惜黎庶,大可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何必厚此薄彼?”钟繇忍不住插话道,他往常是不便说话的,但眼下并非处于承明殿,是故斗胆道:“此策一出,臣恐怕会动摇朝廷根基!”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皇帝缓缓说,两手放在扶手上,神情冷肃:“此制必得更易,放诸议论,不过是要筹谋如何更易,断没有因难辄止的道理。曹操,你说呢?”
曹操自始至终没有看钟繇一眼,他低着头,拱手言道:“臣以为,当年陛下诏令废坞堡、禁私兵、绝僭越,又度田算民,迁豪实陵,也是一众反对,然而施行以后,海内安定更胜以往,民户殷实,仓廪充足。如今更易税制,乃是在前者的根基上,再往深处耕耘,如此方能成就汉室万年太平之世。”
这次提议变易税制本身就是曹操率先提出来的,他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而钟繇也因此对他抱有恶意,直想不明白荀氏为何还要支持他。
此时荀彧正在尚书台接见新任的左右仆射刘备、王绛,带他们熟悉事务。
“王公年轻时便在中台历任郎中,论资历,却比彧还要久,彧不敢唐突,只是公事应付,必得如此罢了,还望王公莫怪。”荀彧端坐上首,十分客气的对老态龙钟的王绛说道,对方任职少府数载,深受皇帝信重,就是太过老成守旧,不如大司农麋竺那般新锐。
“只是玄德久在郡县,未历中台,一应事务,理当细说与足下。”他转头对刘备说道。
刘备曾也入朝做过侍中的,但受到荀彧如此轻视,他也不动声色,顺从的朝对方作了一揖:“请令君赐教。”
荀彧便为他介绍起了尚书台诸部,譬如吏部、度支部、刑部、兵部等等,他们属于朝廷的执行机关,与之对应的外朝九卿则是行政机关,前者管理官吏、推进政策施行,后者负责具体的民务。这是皇帝实行新政后重新划定的内外朝功能,至此以后,尚书诸部与九卿地位平等,同为中二千石,两套机构也成为了皇帝掌控权力的左右手,皇帝可以用内朝制衡外朝,也可以直接向外朝发号施令,哪只手的力量大完全取决于他一个人。
尚书傅巽、韩斌、郭溥等人纷纷上前与新仆射见礼,刘备也一一见过,满面春风,就仿佛初次见面一样。
众人都知道荀彧这是有意压制刘备在中台的地位,如今刘氏宗族之中,刘表颇有德望,但能力不足刘艾能力尚可,但名望不足刘晔、刘馥等人久在地方,在朝中无有根基,挑来选去,皇帝让刘备入朝无疑是某种信号。
卢植的门生,又得到过郑玄的认可,在青徐等地很有声望,早年矢志匡扶汉室,又曾在皇帝身边做过侍中,在担任颍川太守、河南尹时无论是度田还是迁豪都办得极为出色,也算是个能吏。
众人心里想着,或许是刘备在担任颍川太守期间,因为废坞堡等事得罪了不少颍川士人,所以荀彧才会有意轻视他。
尚书之后,又是周瑜、毛玠等一众侍郎,在而后就是尚书郎们一起上前拜谒,新官上任的仪式这才宣告结束。
“尚书台群贤仍旧,我不禁为令君感到欣慰啊。”刘备含笑说道,语带讽刺。
荀彧眼眸闪过一丝精光,摇头道:“不过都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他别开这一话头,情绪跟着好些了,虽然他并不愿意接受刘备做他的下属这显然是来掣肘他的,但他本身宽容的性格也注定他不会针对刘备做什么。过场走完,荀彧便开始处理公事,自从尚书台参与决策的权力被划去了承明殿,代拟诏书的权力被分去了中书监,权力缩水的中台纯粹成了一个办事机构。
饶是如此,由于位处省中,内朝总是比外朝要更有优势。
“对了,玄德。”荀彧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却见门外踱进来一名小黄门,奉天子诏令请荀彧去承明殿议事。
话还没说完,荀彧只好暂且离去,留下刘备、王绛各自适应尚书台的事务,王绛年岁渐长,是因为他保守的性格在少府的位置上不利于新政的推行,所以被升擢,深明此意的他不愿动弹,老神在在的坐在原处喝茶刘备却是闲不住的,他从颍川、河南一步步走来,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
此时荀彧不在,刘备便在尚书台诸部随处走着,暗中品察人物,其中不乏傅巽这样精明的,也不乏郭溥这样庸碌的,一路走马观花,勉强将尚书台人事、事务摸熟了。最后他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伏案书写,在他旁边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类章报、辞令,有时还要为同僚外出安排车马,又要负责台中纲纪,可以说是忙的不行。
刘备走到那人身前,注意到他相貌堂堂,眉目间竟有几分熟悉,不禁道:“你是”
这时荀彧回来了,脸色有些疲惫,手上捧着几份诏书。众人见他匆匆而去,匆匆而回,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坐回席上,不急着拆读,显然是提前知道了里面的内容,等刘备走过来,他轻舒了一口气,似乎是重拾起了刚才的话题:“近来关乎税制更易一事,朝野有不少议论,却不知玄德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