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气消损,骄节屈折,卒能政事,序在四科。”论衡率性
长安,未央宫。
皇帝在温室殿满足的看着才会走路的长子刘晞与长女刘濡咿呀学语,心中那股为人父的感觉便愈发强烈,如今到了现在,他膝下也不再缺子嗣。自去年伏寿生下皇子刘以后,宫中接连便有子女生下,贵人甄宓为他生下了三子刘昪,宫人吴苋为他生下了四子刘景,就连杜罗敷也为他生下了次女刘湲。
朝里朝外的人都将其视为新皇后伏寿贤德,所以宫中才先后有子嗣降诞,而废后董氏在时,宫中数年不闻儿语。
对于这股有意将伏寿声名美化的传闻,皇帝略知其意,也没有去理会的意思。
直到今天,他才忽然说道:“过些年,这些小子就要寻良师开蒙授业,再更大一些,我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伏寿双手放在小腹上,看着咿咿呀呀的皇子皇女,又看向甄宓等人身后被抱在襁褓中的婴孩,巧言笑道:“陛下今后还会有许多子嗣,现在就惦记起孙子来,未免也太早了些!”
皇帝就喜欢对方这既贤且慧的特质,他笑着打了个哈哈,温情的看向对方微微隆起的小腹,却是伏寿又有身孕了:“皇子虽然还但该是他的就是他的,谁也拿不去。你现今不急,总有人替你着急。”
“陛下”伏寿讶然道,正欲待说。
皇帝轻抬了抬手,回头微微扫视了众人一眼,见甄宓等人面色皆为镇静,这便转过头来说道:“我汉家不是没有周岁立太子的先例,骐子是我家嫡长,身承大宗,现在先立太子,以定统绪,过些年再开蒙不迟。”
伏寿不知说什么,忙起身拜谢,面上却是喜形于色,自己的孩子是未来储君,她的心情也难以自抑。
皇帝正伸手欲扶,一旁的宫人邹氏忙上前将其扶起,回到原位坐好。
“骐子,来。”皇帝伸手招了招在宫女的带引下蹒跚学步的刘,亲热的唤起了对方的小名,接着弯腰一把将其抱住:“叫我什么?”
“叫父皇。”伏寿看着这两父子,在一旁提醒道。
刘茫然的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嘴角还挂着口水,口齿不清的说道:“呼、呼”
皇帝哈哈大笑,一众后妃也跟着笑了起来。
短暂的天伦之乐结束后,皇帝便回到宣室殿召见了贾诩、荀攸二人,要中书监准备拟写诏书,命有司筹备立太子的一应事宜。
“如今多地有零星叛乱,虽螳臂之力不足为道,却难保再有张角之流寻衅生事。近日接到各地奏疏,河北、西南叛乱渐次已平,余者皆瓦解云散,想必再没有敢抗拒朝廷、图谋不轨的,也是该息刀兵了。”皇帝也没有瞒着的必要,径直说道:“太子是国家储贰,立太子,可以安士民之心,不妨早立。”
二人点头称是,其实心里都明白,刘是伏皇后所生,伏氏又向来是关东士人之属,如今各地的舍不得私人武装的豪强刺头都已拔除,为避免关东人心惶惶,立太子的确能起到安抚作用。何况立太子后,就要有相应的东宫班底,眼下虽然不着急这些,但关键的几个位置还是得预先安排。
“诏秘书令荀悦兼任太子少傅,其余的属官,等大了再定。”皇帝沉吟了片刻,如此说道。
贾诩并不意外的看了荀攸一眼,只见荀攸俯下身代荀悦谢恩,常常板着的面色竟轻松了不少:“臣攸不胜惶恐。”
“荀令无论是操守还是学识,俱为上乘,当得了太子师傅。荀君回去后拿这话说与他听,让他不要谦辞了。”皇帝说道。
在他心中,荀悦的确是最好人选,精通儒学却不迂腐,熟知朝廷典章制度与民间风土人情,身处秘书监这样关键的位置却能够谨慎自持。而且这也等若是将荀氏与皇帝下一代绑在一起,荀氏至少能有两朝富贵,这对一直支持皇帝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剂定心丸。
“趁着大胜,朝廷的政令要尽快推行下去,也不拘在河东、河北等地试行了,直接颁行天下。”皇帝挥挥手说道。
“这会不会有些太快?”荀攸犹疑的问道。
皇帝还未说什么,贾诩在一旁先发言道:“臣却以为正是时候,彼等作乱豪强不但是大逆而行,更是让天下人见到了彼等坐拥家兵部曲、高墙深堑之弊。如此一来,朝廷尽罢豪强私兵、废坞堡便能顺势而行。部曲坞壁一去,朝廷再有它政,便如顺水推舟,轻而易举了。”
“这正是我要说的话。”皇帝赞许道:“就这么办吧,中书监拟诏,让承明殿诸公看过后发尚书台施行,务求这一二年间,天下只有朝廷的兵马、朝廷的壁垒。”
“陛下。”穆顺在门边见皇帝等人说的差不多了,便适时说道:“周侍郎求见。”
“我正要传他,让他过来吧,再派人去公主府将周循接到皇后那里去。”皇帝抬眼看向穆顺,这么说着,贾诩、荀攸各自对周瑜的来意也心知肚明,就势告退了。
临走前,荀攸忽然拱手说了句:“无恒之庸人,今引而教之,可成矣。”
皇帝意外的看了荀攸一眼,他不是没有听懂这句说子路经孔子教化的典故,而是惊讶于荀攸为周瑜、孙策说起了好话。
荀攸并没有等皇帝有何回应,稍迟了半步,便与贾诩一前一后的离去了。
兵部侍郎周瑜比以往要更沉稳许多,他在殿上向皇帝行礼过后,闲话几句,静等皇帝先开口引起话题:“这次益州、荆州还复安定,徐晃、沮隽诸军要重新安排。尤其是南中,益州郡要改称建宁郡,将孙策麾下的吕范调为太守,朝廷准备调孙策继续往南,过永昌西进,新开一郡曰云南,拟让黄盖任太守。”
皇帝说了一通后,这才看向周瑜:“周郎不妨做这个传诏的天使,亲自往南中抚慰军士?”
周瑜面色不改,稽首拜道:“臣谨奉诏,陛下圣意,不敢不尊,只是对于孙伯符,臣却有些许浅见。”
皇帝拿起桌上的茶碗将要送往嘴边,面色沉静,没有出声。
“孙策在南中苦战数场,虽有孙暠等事,但也是为国家效了死命,如今彼麾下兵疲将乏,亟待修整,不宜远征,朝廷意图开拓,何必单单选了这一支兵马?疲敝之众远赴异域,若是大事未成,岂不是耽误了朝廷的远略?”周瑜淡淡的说道,像是在从客观的角度叙述一件事:“臣也担忧军中的议论,孙氏以往虽有阿附袁术的劣迹,但总算迷途知返,归顺朝廷。如今损兵折将、受尽苦累至此,难保不会让其他归顺的外将心生猜疑”
这话里面的火药味太重,穆顺稍稍往后退了半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有人这样在皇帝面前说话了。
“那依你看,该怎么办?”皇帝只手拿着茶碗,慢悠悠饮了口,问道。
周瑜自然而然的说道:“安南将军虽是由交州翻山至南中,一路走来受过不少苦,但在永昌、建宁并没有经过孙策那般鏖战。其兵马健全、士气尚存,诸位魏延、王威等人立功之心仍切。陛下既命安南将军镇南中,何不使其攻略新地?”
“让沮隽带兵出征,留孙策镇南中?”皇帝似乎有些意动。
“臣以为,交州、益州之南多深山茂林,蛮夷不服,常趁乱袭扰疆界,昔安南将军收服九真、日南等故郡,恢廓不少。今可趁势收服蛮夷,击扶南、究不事、谌离等国,设置郡县,使其感受王化。”周瑜点头说道:“是故此战非安南将军不可,而孙策这员虎将也不必留在南中,大可派往北方听用。今后南方无患,所患者将在于北之鲜卑,孙策到此,必能为朝廷有所建功。”
“这么些年了。”皇帝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说道:“你还是这么悉心的为他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