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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再生计划

在伦敦的夜色里,救护车在街道中向前,繁华的灯火像是星辰那样闪耀。

可车里却没有人说话。

并非是尴尬的沉默,更像是无需言说的平静那样。

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见一般。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短暂的恍忽。

在窗外流逝的灯光中,她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又警觉的睁开眼睛,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车里收音机的声音调小了。

窗外的景色也和刚才截然不同。

她睡着了。

“我睡多久?”她撑起身体。

“五分钟,不到。”

槐诗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口水都流出来了。”

艾晴看着他,毫无动作,也不曾狼狈的擦拭嘴角,只是审视,直到槐诗尴尬的耸肩。

“好吧,我开玩笑的。”

他纠正道:“其实你只睡了三分钟。”

“”

艾晴收回视线,没理他。

只是忍不住想叹气。

这幅死性不改又死皮赖脸的样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罕见的,她竟然开始怀念过往那一段稍微花点钱就能够拿捏工具,任意支使的时光,至少他对上司的态度还会放尊重一点。

拿了工资还要说句老板大气。

“越来越讨嫌了啊,槐诗。”

她轻声呢喃。

“嗯?”

开车的槐诗茫然看过来。

“升华者的听力没这么差吧?”艾晴瞥着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好好开车。”

“嗯。”

槐诗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导航:“快到了。”

在长街的右侧,伦敦的边缘。

那是一座

“医院?”

槐诗哑然,看了一眼救护车的顶棚。

现在,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艾晴要找一辆救护车来了,合着就是原汤化原食了是吧?

“但好像已经关门了啊。”

槐诗隔着摇曳的雨刮器,能够看到薄雨里隐隐浮现的栅栏,还有根本不属于寻常医院的那种戒备:“连急诊都没有,这地方看上去不太行啊怎么进?”

“撞进去就行了。”

艾晴说:“敲门声大一点,好让主人清醒清醒,别再装睡。”

“好的。”

槐诗微笑:“我可太喜欢这个了。”

油门踩死,方向盘打直。

再次点亮了警报灯,在高亢的鸣叫声中,救护车闪耀着光芒,在薄雨中疾驰,掀起一层层雨幕,撞破了微不足道的薄雾。

笔直的,撞破了大门前的阻拦,巨响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跳入了庭院中,在躲避的安保人员之间娴熟的一个甩尾,飘逸,七百二十度旋转向前滑行。

最后,停在了大楼的前方。

副驾驶的门打开,正对着眼前的大门,还有大门之后亮着暗澹微光的大厅。

迟来的警报声现在才响起。

“接下来呢?”

槐诗伸手,将副驾驶上的艾晴扶下来。

“接下来就麻烦你等一会儿了。”艾晴看了一眼眼前的建筑,说:“我需要一点时间。”

“好。”

槐诗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周围的状况:“说起来,晚饭想吃什么?现在打电话预定来得及么?”

“随意。”

“那正好。”

槐诗喜滋滋的刷着手机上的消息:“我来的路上找到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店,招牌是墨鱼天使面,闻起来味道不错,通宵营业呢。”

艾晴本能的想要翻个白眼。

你是狗么?

永远适应不了这个家伙的脑回路啊。

她摇了摇头,撑着拐杖,走进了大厅尽头的电梯里去。

槐诗从书报架上拿下了一份报纸,翘着腿坐在大厅里,展开,哼唱着那些早已经刻入本能之中的旋律。

暗澹孤灯照耀之下,他身后的阴影无声的蔓延,游曳,彷佛逆流着灌进了黑暗之中,覆盖一切。

在黑暗里,一只只猩红的眼童睁开,如同遥远又耀眼的血色星辰。

冷漠的凝视着所有的接近者。

无声警告

当房门开启的时候,来自室外的雨水气息就随着来者一同涌入了室内,自单调的维生仪器的滴答声里,灯光昏暗。

在病床之上,氧气面罩之后,传来沙哑的呼吸声。

层层线缆纠缠在那一具干瘪残缺的身体之上,维持着他或者她的生命已经难以分辨原本的特征,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没有任何的头发存留,裸露在外的残缺肢体上遍布着烧伤和手术的痕迹。在薄被的笼罩下,浮现出让人触目惊心的消瘦轮廓,以及线缆起伏的痕迹。

只有浑浊的眼童抬起时候,才能让人察觉到,他或许还存留着什么意识。

看着来者。

左手之上,残缺的三指在床边微微弹动。

“你来晚了,艾晴。”

毫无起伏的电子声响起,似是戏谑:“喜欢我的礼物吗?”

“油罐车?挺没品味的。”

艾晴冷澹的摇头,拖曳着一张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要说的话,除了爆炸之外,你似乎没有其他的创意啊,前辈。

甚至远不如你的身份,让人倍感惊奇。”

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

对于曾经对方所提供的帮助,并没有丝毫的感激。

即便如今是初次见面,但在暗中,双方已经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交道作为同样归属于先导会的调查员,进行友好交流。

代号p。

替罪者、害群之马很形象的形容了对方的行事风格:从来不显露在阳光之下,将自己隐藏在层层幕后,遥控指挥着傀儡进行行动。专注于污水沟里的破事儿,进行着在常人看来难以接受的残酷工作。

同时,也是曾经在暗中推动了决策室的命令,授意施威格对槐诗进行调查的幕后推手。

而作为对等的报复,艾晴毫不留情的铲除了对方在汉城的下属和暗中布置的一切,将他准备了两年的计划砸成了稀巴烂。

眼中钉,绊脚石。

一言概之,双方就是这样简单直白的关系。

可在这之前,艾晴却从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向自己暴露位置和自己的真容,在油罐车的袭击中故意留下线索,让自己能够找上门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艾晴应该感谢的对方的提醒,倘若不是油罐车的袭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么多人盯上了。

落入网中而不自知。

直到那一瞬间,她才恍悟从她被解除职务,不,从她决心继续调查的时候,就已经落入到了某个计划和阴谋中去了。

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之下,跌落陷阱!

虽然不知对方究竟为何会选择伸出援手,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必须把握住这一次深入的机会。

“别再浪费时间了,告诉我,统辖局究竟在做什么?”

艾晴直截了当的问:“决策室究竟在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

随着替罪者的左手弹动,电子声发出了毫无起伏的嘲弄笑声:“你应该问,先导会准备做什么才对。”

“难道你现在都还没发现么?”

电子声说:“所有参与进来的人,都是来自其他先导会调查员的工具么?除了先导会,谁还有这样的能力,在伦敦内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难道你还不清楚,这是先导会内部的厮杀么?”

在那一瞬间,艾晴沉默。

可在回忆中,却忽然浮现出曾经先导会的屏幕上的话语。

它说:我们在对你,进行考量三十一个调查员,二十七个任务六人放弃,两人失败十一人失踪,主动或者被动,下落不明。

它说:我们会看着你。

“”

艾晴的眼神渐渐冰冷,本能的,想要否定自己心中所浮现的猜想,可是却无从反驳:“你想说,先导会在让我们自相残杀?”

“为什么不呢?”

替罪者反问:“所谓的工具,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么?脏活儿,累活儿,见不得光的活儿,最后,失去利用价值,变成垃圾。

或者在变成垃圾之前,迎来废弃。”

“欢迎迈入先导会的阴暗面,艾晴。”

替罪者的电子声如此戏谑,彷佛嘲弄大笑一般。

他说,

“欢迎加入再生计划!”

“我无法理解。”

艾晴断然反驳:“即便是作为工具,调查员依然也是最昂贵的那种,先导会固然冷血,但这么做价值何在?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更大的价值啊。”

替罪者回答:“为了统辖局,为了整个现境,够不够?”

艾晴沉默。

“现在,你应该也清楚统辖局的状况吧?整个现境的状况你觉得,在这种状况之下,统辖局还能保持旧有的面貌,还能保留往日的傲慢,毫不变化么?”

替罪者说:“时至今日,面对诸界之战的压力统辖局,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了。”

即便是刻板守旧如统辖局,也有变化的时候,甚至,在历史上有过不少次变化和重组,更新换代。

刻板守旧,是为了保证秩序的稳定,可同样,当秩序必须发生变化的时候,统辖局也绝对不会犹豫。

说是顺应时代也好,说是为了发展、为了整合内部的派系或者是调和内部的矛盾也罢。

仅凭着中央决策室这种在和平年代尚属万全的缓慢效率,已经渐渐无法应对接连不断的变化和局势了。

可是,又该如何变化呢?

如此众多的呼声和诉求中,又该倾听哪一边的声音?如此众多的方向和决策中,又要采取哪一边的想法?

不仅仅是原本日益严重的边境派和主权派之间的矛盾,天文会和五常之间的关系,升华者和常人之间的衡量,边境运转的规则

中央决策室各地分部?能源协会?财政中心?安全局?深渊开发局?轨道交通部?炼金管理处?药物审查中心?产权部?后勤部?现境防卫总部?

哪里更重要?亚洲?欧洲?美洲?非洲?澳大利亚?

哪个国家和地区更优先?

罗马?东夏?美洲还是俄联?

侧重哪边?倾向哪边?否定哪边?

谁来决定?

谁又有资格决定?

只有一个地方,以整个白银之海为支撑,以全人类意识为核心的存在真正能够从大局之上对一切进行再度衡量的机关。

先导会!

“先导会永远正确,先导会永不说谎,先导会将为全人类做出抉择,不是么?”替罪者发问,“可这一份近乎盲目的信任又是从何而来呢?”

简直是废话。

因为先导会它所做的是全人类所期望的事情,所以永远正确。因为先导会所说的是全人类所想要说的话,所以永不说谎。

同样,先导会将为人类做出选择。

在人类做出选择之后

当白银之海中所存在的矛盾抵达了阈值,当统辖局的构架无法适应新的时代,来自白银之海中无数魂灵本能的呼声和呐喊,将会唤醒先导会中的一个个人格裂片,激活既定的程序,再度权衡一切。

这便是避免秩序变成枷锁,法令变成桎梏,避免统辖局从日复一日的僵化和昏聩中腐烂变质的关键。

从一开始就根植在最底层的命令和保险机关。

“相关的筹备,早已经开始了,艾晴。”

替罪者被烧化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早在今天之前,甚至比你所想象的还要更早”

先导会必须做出决策。

为此,将审视所有,衡量各方的价值。

可言语莫如行动,论辩何如实证?

对于先导会而言,一切言语皆为空洞,再怎么精彩的宣讲和述说和梦呓无异。它所关注的是人类的欲求和白银之海的渴望。

当主体变成了一切人类的集合之后,个体的野心和集团的呼声也微不足道。落到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的压力,决定一个派系未来百年兴衰的决策,在它的手中,只不过是一粒尘埃。

正因如此,才必须妥善且郑重的予以衡量。

哪怕,调动全部的力量。

为此,不惜降下白银之海,划定整个伦敦为范围,由各方派出代表置入之中彼此斗争,以统辖局的整体作为基础,调动全人类的灵魂,形成史无前例的庞大结构,进行混沌运算!

如今的整个伦敦其实都变成了一个密闭的仪式和反应釜。

一个沙盒。

“这是一场仪式,我们都是祭品。”

“这是一次运算,我们都是所需要的数据。”

“我们所代表的不止是我们自己,还有我们身后的一切我们的种族、性别、立场和主张。”

“我们是思维碰撞时的火花,考量和抉择时的挣扎,同时也是既定之结果所需要的参数和来源”

所谓的运算过程,就是为期十日的内战。

以调查员的生命去申明主张,以调查员之间的胜负去排定次序,以调查员所代表的机构和白银之海中的思潮绑定,去决定统辖局后续数十年、甚至百年的统一内外方针、决策倾向乃至修正法令的大运算!

革新一切,重铸秩序!

这便是再生计划!

死寂之中,窗外的天穹之上,惊雷横过,电光一闪之中,暴雨倾盆。

而病房内,一片沉默。

只有艾晴撑着自己的拐杖,沉默的凝视着眼前的替罪者,面无表情,手指微微的在手杖之上敲打,似是沉思。

许久,当她的眼童再度抬起时,已经没有任何的迷茫和不解。

“看来你想明白了。”替罪者说。

“不,我没想明白,想不明白的有很多。”

艾晴冷声发问:“既然是以调查员为祭品的计划,那么必然要保证调查员不刻意进行反抗和破坏才对。

换而言之,所有的参与者必然都是自愿。

那么,为何要将我牵扯进其中?”

“你难道不是自愿么?”

替罪者的氧气面罩下,传来嘶哑的喘息声,彷佛是在大笑那样,手指弹动:“谁让你不懂得放弃呢,艾晴?

你查得太快了,走得太深,已经扰动了平衡,甚至触及到了再生计划的存在可你却不愿意停手,不是么?

即便是先导会屡次进行暗示。

你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抓到了线索,就不会松手,看到了问题,就不会沉默。即便是先导会刻意的去阻拦你,你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放任不管的话,你早晚会干扰到再生计划的运行你会成为变数,不,是你自愿成为了变数。”

替罪者好奇的问道:“那么,既然你如此渴望的走到这里,那为何要反抗这一份使命?”

艾晴没有说话。

闭上眼睛,深呼吸。

捂住了脸,再忍不住,自嘲的笑容。

这算是什么?

自作聪明?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还是,自寻死路?

在寂静里,她再度回忆起了曾经的地下空间内,来自先导会的疑问。

艾晴,你能接受失败么?

“不能。”

艾晴,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么?

“当然。”

那时的她,以为能够接受未知的变化和风险,领受了这一份任务。却从没想到过,作为候选者的身份,在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原本,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现在,她却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后悔。

早知如此的话。

不,即便是不知道,自己也已经下意识的执行了错误的策略,犯下了最致命的错误,无法原谅的失误。

那时候的自己

为什么要打出那个电话呢?

如此的,不知羞耻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充当拐杖的雨伞。

手背之上,青筋迸起。

指节上显露出愤怒的苍白。

但很快,那些相较现实已经无足重轻的愤怒从她的眼童中消失了,她吐出了烦躁的气息,再度,恢复了冷静。

“继续吧。”她说。

“再过不久,凌晨的钟声响起时,就将会进入计划的第三天。”

替罪者开口,不紧不慢的通知:“作为后来的补位者,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艾晴。倘若你想要有所作为的话,就必须

“采取联合,对吧?”

艾晴打断了他的话,笔直的凝视着那一张覆盖着氧气面罩的残缺面孔,“所以,我需要和你结盟。

我需要一个盟友,因为我的起步时间相较其他人已经太迟。

你也需要一个盟友,因为你自己的身体限制”

氧气面罩之下,替罪者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像是在笑,手指弹动,电子声继续:“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

“但你不是。”

艾晴遗憾的轻叹,神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再度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说,“因为你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