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悬啊。”林素看着城门口张贴的通缉告示,嘴上说着后怕的话,脸上却溢满狡黠得意的笑,看得出来他是一点儿没收敛。
道袍虚影抬手扶额。
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死了还操心这些。
“安之,人家是成名已久的恶谋。这次侥幸逃走,但下一次落到他手里,你绝对没有好下场。咱们能从对方口中知道‘死而复生’只是骗局就够了,为何还多生事端?”
若只是脱身,林素有的是办法从祈善手中捡回一条命,文心文士可没有武胆武者那般强横武力!偏偏林素选择最得罪人的一种——用那种拙劣幻境亵渎对方唯二的逆鳞。
“怎么能是‘多生事端’呢?”林素压低帽檐,垂落轻纱遮住他的脸,也让他的声音多了几分梦幻模糊,“这叫‘未雨绸缪’,免得哪天他碰上了,被打个措手不及。”
道袍虚影气笑:“他是不是还得谢你?”
林素忽略对方话中的怨气:“你没注意到么?真祈善出现的时候,这位祈主社可是半点儿防御都无。一道用他记忆化成的虚影尚且如此,试问本尊出现的话,他如何?”
道袍虚影怔了怔:“人还活着?”
不对,不应该已经死透了?
林素望着身后远去的王都凤雒城池,唇角勾起嘲讽弧度:“人嘛,肯定是死得透透的了,只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山海圣地是什么地方?世间言灵的源头,那具尸体留在那地方这么多年,未尝没有其他精怪占据,或是生出了另一道灵魂,皆有可能啊。”
道袍虚影听得双手抱肩打哆嗦。
“别说了,听着怪吓鬼的。”
“这有什么可怕的?”
道袍虚影:“……”
这确实,安之比厉鬼可怕得多。
“安之,我还是觉得你做得不对。”道袍虚影飘着跟上林素步伐,“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假如这会儿有个跟我一样的人到你跟前,试图骗你手中东西,你会信?”
林素都不信,祈主社怎会信?
普通文心文士或许会上当,但修炼有成的文心文士基本不会,所以林素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哪怕有天真有一个“祈善”出现在祈主社跟前,以对方在幻境表现,估计也是恼恨大于欢喜。本尊只是本尊,而被记忆美化过的本尊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林素隔着薄纱哂笑。
“重点从来不是信不信。”
道袍虚影做鬼也心累:“不是?”
“我的目的在于康国与曲国。”
“啊?”
林素手指摩挲着剑柄纹路,娓娓道来:“从云之士,只要祈主社不是太蠢,他就该猜到东南喻海身上。据我所知,曲国翟乐跟康国沈棠还有一段过往交情。曲国近来动作太多,然而根据曲国此前传出的计划,接下来应该恢复境内生产,翟乐朝令夕改,突然想对中部用兵,你不觉得这中间有些凑巧了?这时候加入,对他翟乐没有太大好处。”
但却能极大缓解康国的压力。
“未尝不是康国远交近攻之策。”
道袍虚影:“所以?”
“所以,康国真不能继续壮大了。祈主社作为康国的主要话事人,他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说到此处,林素沉下心神回忆幻境细节,“啧,其实对于这个判断,我始终怀疑。众神会内部消息说祈元良架空沈幼梨,康国一应政策是他暗中授意布局,沈幼梨是他手中受操控的傀儡,可从此前幻境细节来看,祈元良对她根本就是臣下姿态。”
沈幼梨真是祈善手中傀儡,一个傀儡师再怎么爱惜傀儡,流露出的一举一动也是居高临下的上位者姿态,而非从下往上的仰视。也就是众神会那些傲慢惯了的蠢货,才会相信这个传播十多年的谣言。他们都不亲自证实?
道袍虚影:“所以?”
“沈为君,祈为臣。”
道袍虚影咋舌:“这倒是罕见。”
他跟着林素跟不少众神会社员碰过面,也帮着林素调查过不少腌臜事情,深知这个群体有多么肆无忌惮。别说芸芸众生,即便是一国之主也是他们手中用来较量的棋子。
庶民死活跟他们无关。
这种人,又怎会臣服他们眼中的棋子?
天下大乱就乱了,反正不影响他们。
跟他们比,安之都显得纯良。
林素喃喃:“而且我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祈善是真想辅佐沈棠一统天下。”
说完林素自己先笑了,不是众神会社员很难发现他的笑点。乱世能持续这么久,众神会功不可没。若祈元良作为主社来真的,这不就相当于他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林素摇头道:“若让西北与东南成功联手,中部大陆还不成了两家砧板上的鱼?”
道袍虚影:“这倒是,但是……”
“但是什么?”
“安之何时也在意中部存亡了?”
他一直想问,只是没机会问出口。
林素的兄长隶属于中部势力,毕竟一家子都在这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安之跟他兄长决裂,对中部势力也有意见。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昏迷一阵子,为何醒来对方突然给中部势力当马前卒,还不惜奔波,千里迢迢来游说林风、以社员身份拜访祈善。
尽管两件事情都被安之干砸了。
林素道:“你看错了。”
他什么都没在意,或者说,他憎恶一切。
男女为了肉欲上的欢愉,强行将懵懂白纸带到世上,任由白纸被世间苦难磋磨,一一尝尽生老病死。权贵欲壑难填,一人之欲,又要多少白纸才能满足?诸如众神会社员以天下众生为取乐棋子,肆意妄为,又是谁赋予他们的特权?林素憎恶这种极度失衡。
若能公平就好了。
而这世上,哪有比死亡更公平的存在?
他一人之力做不到让所有人都死,不过,他知道有人可以,而他要做的就是拖延那些碍眼的人,例如沈棠。林素不是不敬佩沈幼梨一腔孤勇,但他更坚信人之恶性。即便真能统一天下,分裂就不存在了?内斗就不存在了?人与人之间互相残害就不存在了?
与其让后来者重复眼下的折磨。
倒不如让一切都终结。
林素抬手挡在眼前,任由光影从指缝流过。他凝神看着腕间,那里曾有一道几乎斩断腕骨的伤痕。他见过太多人求死的心愿,想死却无勇气:“世上无人,万物皆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林素在前线窃取机密之事,沈棠哪里能忍下这口气?当即命人去调查林素的底细。
说是调查,其实就是通过众神会渠道。
西北分社在祈善这些年的经营之下,基本都换上了康国自己人,沈棠用起来顺手。
只是——
呈递上来的情报却相当怪异。
情报一共两份,内容截然不同。
其中一份看着还靠谱,只是简述林素干的几件大事、人脉网络、性格作风,另外一份却写林素七八年前就自尽了。不是,人都自尽了,游说林风的人又是谁?难不成鬼?
关键是自尽之后,居然还有活动记录。
众神会的情报网络也不可尽信。
秦礼看了看,道:“未必是假的。”
沈棠:“???”
“主上不妨想一想半步。”秦礼提醒她,这世界上许多事情本就不能用常理判断。
共叔武的状态,谁能说他活着?
半步可以,更何况其他人?
特别是林素的文士之道又这般特殊。
沈棠揉了揉眉心:“可惜,公义还在赶来的路上,否则让他看看,咱们就能掀了林素的底子。不过也不急,他既然是中部势力派出来的人,咱们继续打仗总能打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