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了,新营参将刘进忠端坐太师椅面,手捧一杯热茶发愣。
奉命驻守夔州府城以来,刘进忠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跟随张献忠这么多年,尽心尽力,想想攻打成都府城的时候,悍不畏死,带着军士不怕死的往冲,可就因为攻占成都府城之后,劝解张献忠不要多杀人,遭遇怒斥,被打发到夔州府城驻守。
三个多月之前,张献忠在成都称帝,敕封孙可望为平东将军,李定国为安西将军,刘文秀为抚南将军,艾能奇为定北将军,同时设立了五军都督府,敕封王尚礼为中军都督,王定国为前军都督,冯双礼为后军都督,马元利为左军都督,张化龙为右军都督,刘进忠自恃不敢与孙可望等人比较,他们毕竟是张献忠的义子,功劳巨大,备受重视,可左军都督马元利与右军都督张化龙,与他的功劳差不多,封赏的时候差别巨大。
夔州府城距离成都遥远,属于四川的东大门,紧靠着湖广,极易遭受朝廷大军的进攻,仅仅是大明四川总兵秦良玉,就曾经两次进攻夔州府城,张献忠仅仅派遣了三千老营军士驻守,这让刘进忠异常的愤怒。
大西军总兵力近三十万人,其中老营军士接近十万人,而这近十万的老营军士,六成驻扎在成都府城,其余分别驻扎在重庆府城、顺庆府和潼川州。
老营与新营的军士,战斗力差别巨大,除开张献忠的嫡系,其余所有老营军士都是从新营军士之中挑选出来的,必须是经历了战斗厮杀,在战斗之中表现突出的新营军士,才有资格被选入老营之中,而老营军士与新营军士的待遇也完全不一样,老营军士吃穿不愁,每月还能够得到饷银,新营军士能够吃饱饭就感恩戴德了。
这也不能够怪张献忠,新营军士绝大部分都是流民,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一般来说,归顺张献忠的明军军士,稍微训练之后就会直接编入老营之中,攻城拔寨的战斗主要也要依靠老营的军士,所以厚待老营军士、让新营军士能够吃饱饭就算不错了。
其实张献忠在攻陷襄阳府城之后,获取到大量的钱财,足以维持大军的开销。
马就是春节,按道理说张献忠必定要派遣专人前往夔州府城慰问,顺便带来一部分的钱粮,不过两天之前刘进忠得到了准确消息,因大明四川总兵秦良玉驻守石柱县,很有可能领兵进攻丰都和忠县等地,亦因为大明四川参将杨展正在重庆长寿一带作乱,前往夔州府城的陆路与水路都遭遇到威胁,所以朝廷无法派遣人员前往夔州府城。
朝廷倒是没有忘记让刘进忠固守夔州府城。
刘进忠愤怒的情绪都没有了,剩下的就是危机和恐惧,他很清楚,一旦重庆和成都等地遭遇到进攻,大西军必定是拼尽全力反击,顺庆和潼川等地遭遇到反抗之力量,张献忠同样会派遣大军立即前往,至于说夔州和保宁等地遭遇进攻,有可能抽调兵力前往,也有可能暂时不予理睬。
如此情况之下,刘进忠不可能有其他奢求。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刘进忠站起身来,朝着屋子外面走去,这夔州府城坐落于大山之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扼守大江要道,属于四川的东大门,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自崇祯十五年以来,这里已经发生过大大小小三次战斗厮杀,士绅富户尽数撤离,城内人口急剧减少,就地筹集粮草的难度倍增,刘进忠以新营游击将军的身份,兼任夔州府知府,也就要负责就地筹集钱粮,提供三千新营军士的开销。
一名总旗匆匆走来,正好看见走出屋子的刘进忠。
总旗连忙对着刘进忠抱拳,面带笑容开口了。
“将军大人,还有三天时间就是春节了,兄弟们想着春节的时候聚一聚。。。”
刘进忠看着面前的总兵,脸露出了苦笑的神情。
“朝廷那边今年不会来人了,钱粮送不过来,我本来想着就地筹集粮草,这么长时间过去,你在城内到处都看过了,哪个地方能够筹集到足够的钱粮啊。”
总旗楞了一下,脸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将军,兄弟们守着夔州府城都快两个月时间了,每天提心吊胆,不知道那个该死的秦良玉和杨展是不是会发起进攻,眼看着就是春节了,明军不会发起进攻,兄弟们想着吃一顿好的,要是这个要求都达不到,属下真的不好说啊。”
刘进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两锭白银,递给了总旗。
“说的也是,兄弟们跟着我,春节都不能够好吃好喝,还有什么心思守卫城池,这些银子你拿去,明日一早到集市去,全部买肉买酒,能买多少是多少。。。”
总旗看着刘进忠手中的两锭白银摇摇头。
“将军大人,每次都是您掏出来银子,这可不行,属下去找兄弟们想想办法。”
刘进忠哼了一声,将两锭白银塞到了总旗的手中。
“你们几个总旗,能够有多少钱财,还是自己留着吧,新营的兄弟们没有饷银,日子过得是苦了一些,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告诉有些兄弟,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否则吴不会客气,今日依斗门发生的事情,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总旗的脸微微有些红,将两锭白银放入胸前,对着刘进忠再次抱拳。
“将军,属下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不过今天也是怪了,一下子有那么多人来到府城,以前从来没有过啊,属下还想着给将军禀报呢。”
刘进忠满不在乎的摇摇头。
“我知道了,都是本地人,马就要过春节了,附近的农户到城里来看一看,买些东西回家去过年,没有什么稀奇的,明日后日恐怕进城的人更多,只要是本地口音,不要阻拦他们,倒是要提醒那些守卫城门的兄弟,不要做得太过了。”
有些话刘进忠没有说,要不是他对三千军士约束管控严格,恐怕不会有百姓进入夔州府城,想想张献忠攻陷了成都府城之后,不愿意归顺的大明官吏几乎被斩杀殆尽,那些支持大明朝廷的士绅富户,也遭遇到血腥的清洗,导致成都府城风声鹤唳,大街几乎都看不见行人,寻常百姓也因为害怕躲在了家中。
长期跟随张献忠征伐的刘进忠,还是有一些钱财积蓄,当年参加襄阳之战,攻陷城池之后,刘进忠跟随大军京城,搜刮到一些钱财,期间还得到了张献忠赏赐的银两,可惜攻陷成都府城之后,刘进忠因为进言张献忠不要杀人太多,遭遇训斥和排挤,没有得到赏银。
领着三千新营的军士驻守夔州府城,刘进忠已经掏出来不少银子,绝大部分都补贴到吃喝方面,据说此事传到了成都之后,张献忠在朝廷大加赞扬刘进忠,不过自那之后夔州府城就很少得到朝廷拨付的钱粮了。
眼看着总旗离开,刘进忠摇了摇头,准备在夔州府城内走一走转一转,麾下的几个总旗曾经提出建议,凡城内百姓,每日的酉时之后不准街闲逛,刘进忠否决了,将时间延迟到每日的戌时之后,其实这是想多了,夔州府城内的百姓本来就不多,白天都没有多少人,天黑之后就是空荡荡的街道。
身后两名亲兵跟过来,刘进忠对着他们摆摆手。
“你们不用跟着我,回去歇息吧,我一个人走一走。”
府衙依旧是三进院落,分为前院、中院与后院,刘进忠兼任夔州知府,本应该住宿在后院,不过他没有携带家属,也不耐烦一个人住在后院,所以与亲兵同住在中间的院落,前院则是少数几个守卫府衙的军士住着。
刘进忠本来没有打算长驻夔州府城,他觉得依照自己的功劳,不长时间还是会得到张献忠的关注,调回成都去,最不济也要到重庆府城,不过两个月时间过去了,成都那边没有传来丝毫的消息,与他关系不错的张化龙等人也从不联系,这令刘进忠感觉到了危机。
刘进忠算是了解张献忠,张献忠爱憎分明,性格暴躁,对于信任之人出手大方,舍得封官,偶尔犯错也能够原谅,可对于不信任之人,颇为严,稍有不如意的地方,要么关押到大牢之中,无情折磨,要么干脆砍掉脑袋,一了白了。
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刘进忠断定,自己已经被张献忠彻底忘记,或者说成为了张献忠不信任之人,还好自己驻守夔州府城,远离成都,短时间之内不会引起张献忠的注意,如果自己留在了成都,怕是早就被关押到大牢里面遭受折磨了。
至于说其中原因,也很简单,第一是当初多嘴提出少杀人的建议,第二是自己逃出来钱财给三千新营的军士改善生活了,这岂不是打张献忠的脸吗。
走到府衙门口,对着守卫的军士点点头,刘进忠慢慢走下了石梯,他的脑子里面已经塞满了诸多的想法,既然得不到张献忠的信任,自己就要想办法找寻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