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眸子里掠过一点幽蓝星火,苏九卿挑眉,是不动声色的浪荡不羁:“哦?看样子妹妹很清楚里面的谁了!”
仿若铺天盖地的巨浪陡然湃下,震惊与激冷之余,是一阵通体乱窜的燥热逼的上官氏狠狠一窒。
她极速敛去眼底的刻毒,旋即以一脉楚楚之色的质问掩盖了心虚:“除了养在外头的那个女人,哥哥还有谁!哥哥当真不管苏家和上官家的脸面了嘛?”
苏九卿看着那张清秀面孔上的楚楚之色,心下并未升起半分的怜惜。
只觉的可怕。
这样无辜的面孔后面竟生的那样一副恶毒心肠!
“脸面都是自己挣的,也是自己丢的。我丢我自己的脸面,同妹妹何干?”
须臾,温和的唇缓缓挑起一抹笑纹,冷冽的叫人骨骼也在发痛,“哦,我忘了,妹妹早把自己当做是朝阳院的女主人了。既如此,妹妹也该端起女主人的姿态来才是,好好替我照顾着屋子里的美人。”
“她若有个什么想不通,三长两短落下来,我便只管寻妹妹来说话了!妹妹是爱惜名声的人,背个善妒的名头,妹妹的脸面可就全丢完了。”
“苏九卿!”上官氏的惊叫高高抛起,又直直坠落,是含了情的,却更多的是压抑的愠怒和不甘,“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九卿意态闲闲,便是一幅万事无所谓的浪荡公子模样:“自然是与妹妹做世上最热闹的夫妻,纳最贤良淑德的妾。把人生过得风风火火才是。”
这样的讥讽直把一院子的人都听的愣愣的。
这两个人,年轻的未婚夫妻,竟如闹翻十数载的痴男怨女,反目成仇!
上官氏不意他竟这样的态度。
国丧期在佛寺里厮混,不论什么原因,姜沁雯都只是不干净的贱货了!
苏家不会因为那贱人而同她退婚。
一旦闹出风声,那贱人不死也得死,便是镇北侯府的人也得被连累!
姜家即便为侯爵人户,也断不能替她来挣正妻的位置!
他苏九卿为了早早迎那贱人进门,一定会求她即刻完婚。
可她料错了他的深情,前番同她闹退婚,如今成就了好事,竟也不过一个妾室打发了事,连挣一挣的姿态都没有。
他的姿态分明在告诉她。
她不叫他女人堆里满意,他便要让她这辈子都不满意!
如今她算是看出来了,男人,爱的都只是他们自己!
不!
她不信这条路就这样走死了!
她姿色不比谁差,凭什么不能得到他的心,就不信成了亲,他真能不碰她!
待有了肌肤之亲,有了孩子,不可能还掰不过他的心来!
上官氏难堪的回头去找伯夫人,看了眼庭院里的人,睹见太夫人铁青着脸,目光里的惊诧完美的没有任何瑕疵。
猛然回首推开苏九卿跌跌撞撞的进了屋子:“事到如今,姑娘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哥哥既要迎你进门,姑娘也该出来相见。”
然而纱幔背后的人影却未动,只是朝着苏九卿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满地的衣物里,上官氏拾起一枚梅花玉佩,仿佛不堪打击的连连后退。
一声轻泣之后,她扬起凄然笑意:“姜姑娘!你若直说,我也肯让,何故如此羞辱!”
苏九卿眼神摇曳如火,却只是慵懒了眉眼暼了她一眼:“妹妹是吃错药了么,也敢如此胡言污蔑损毁旁人名声!”
“污蔑?”上官氏冷笑,反手将玉佩掷向庭院,玉佩下鲜红的流苏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凌乱成一团乱麻,“你们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么!”
平意伯夫人怒极,红着眼上去给了儿子一耳光!“你疯了不成!外头已经容着你了,你竟把腌臜注意打到闺阁千金身上!”
苏九卿歪了歪脸,却也不忿不怒,只是澹澹的瞧了眼母亲,扬着嘴角道:“是啊,疯了,怎么疯的,母亲可还记得?”
伯夫人一口气梗在心口,几欲晕厥过去。
太夫人扶着福妈妈的手,剜了那未婚夫妻一眼,疾步进到屋子,刚要抬手去撩那纱幔,就听院门被敲响。
外头的人拦着不让进:“我们夫人正在料理家事,烦请姜姑娘、文姑娘待会再来寻我们表姑娘说话吧!”
姜姑娘?!
沁雪、沁韵、沁微都在。
那外头的姜姑娘是谁?
平意伯夫人一激灵回过神来,亲自去开门,果见沁雯站在门外。
立时长舒了口气,还好不是她!
只要不是姜家女子,平意伯府总算不必同镇北侯府闹了怨怼。
“又不是外人,没什么不能听的,来,快进来!”平意伯夫人把人拉了进来,又想着不能只让一个进门,便也请了文芙盈一道,“两位姑娘这么早就起了?”
文芙盈微微一笑,有些腼腆,但也不局促,寻了寻院子里的人,没见到想见的人,有些失望。
旋即眉目软糯,侧首轻轻柔柔道:“原是想去给太夫人请安的,不想那边妈妈说老祖宗过来了,便想着也来给您请个安,倒不想打扰您了。”
平意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们有心了。”
蓝氏见着沁雯,舒展了一副至亲体贴的笑脸,嗔怪道:“雯妹妹这么大个人了,出门也不晓得说一声,大清早跑的不见人影,害的大家一气的乱找!这是要急死人啊!”
太夫人忙出了屋子,便见沁雯好好站在院子里,一脸茫然,心下稍稍定了定。
抬手招了她到身边,神色温和地问她:“你去哪里了?可见着你大嫂嫂了?”
沁雯福身请安:“孙女的不是,叫祖母和家里担心了。”
不好意思的垂了垂眸,面上有一晕红霞,“昨儿与嫂嫂说着话,谁想大哥哥掀了屋顶进来了,没有旁的屋子,又不好住下,便要带嫂嫂去隔壁借了屋子。嫂嫂不放心我一个人,就让大哥哥送我文家的院子住了。”
“原是想着早些起身回来的,谁想方才出门遇上了狸猫,抓破了衣裳,回去换了一身,又耽搁了时候。”
众人:“……”姜大公子真的是、可以的!
蓝氏身边的人眸中闪过一缕星火,闪的极快,叫人来不及捕捉与揣摩深底的寒意。
文芙盈轻柔一笑:“半夜婆子来敲门,还把我吓了一跳呢!”
她是聪明人,晓得这些人定是有私隐之事要处置,“时辰还早,想来蕖灵还未起身,我先去看看她。”
说罢,便敛衽告退了。
芙盈从常青斋出来,行过一片林子,就见一身青珀色衣衫,容色似玉山的清冷男子缓缓走在花树下,一枝盛开道极致的石榴花几乎擦过他白皙的面颊,映得那张俊秀的面庞隐隐含了几分春色,即便天色阴沉,却也遮掩不住他的风华。
那双狭长的凤眸冷漠又隐含了柔情,这样矛盾的情绪将他的眸子搅成一汪旋涡,仿佛多看一眼就要跌进去。
而身旁的繁漪一身湘妃色的大袖衫子,以浅红与金银线绣起的红梅,将清浅的温柔点缀出几分明媚,挽了慵懒的坠马髻,只在发尾戴了一朵蔷薇珠花,坠下长长的银色流苏与鸦色青丝缠绵晃动,简单雅致而不失妩媚风情。
二人并肩而立,宛若谪仙璧人。
她笑着迎上去,面上晕起温柔的粉红:“你们两个可真是调皮,打从屋顶飞走了,没留了信儿吧?把太夫人她们吓的不轻。”上前拉了她的手轻轻一握,“常青斋里好像闹了什么误会,这会子都在,你们、小心应付。”
到底是国公府里的姑娘,即便瞧着羸弱,心思却细致的很,只是半夜留宿了沁雯,又瞧了今早隐约一幕,便也猜出事情不简单,还晓得来提醒她。
繁漪微微一笑:“我知道。”微微一顿,“若是国公夫人问起……”
芙盈拉着她的衣袖莹然一笑:“文家都晓得我是不爱打听人家里之事的,沁雯不过是在我屋睡了一夜,我能知道什么呢?”
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繁漪笑着拿绢子给她擦了擦额际的薄汗,“出来也不带把扇子,都出汗了。快回去,这两日都热闹着,你也别落了单。”
芙盈乖乖应了一声,同琰华微微颔首,便带着女使离开了。
琰华瞧着,不由皱了皱眉:“何时得了这么个朋友?”
繁漪没在意他的神色,只点头道:“她话少又聪明,我也觉得不错。文家竟养出这么个温柔性子,是有心思的,却和那些人不同。左右府里的事有什么是文家不晓得的,真若想从我这里探消息,他们敢信才好呢!”
琰华相信她对人的直觉,这些年她看人、用人,从未出过错,只是:“你对她,比对我亲近。”
繁漪奇怪的看他一眼:“怎么呢?”
琰华顶着清冷的眉目睨她,语调却是含了柔软的委屈:“我也流汗了,你都不给我擦一擦。”
繁漪发觉他胡扯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真没发现他哪里流汗了,只是他那神色真是要人命了。
拿捏她也拿捏的越发顺手了。
“……”
看了看手里的绢子,给旁的女子擦过了,也不能给他用,没法子,只能捏了袖子,微微踮了脚尖去给他掖了掖额角压根看不到的汗水,鼻尖是他身上沉水香与书墨的香味:“这样,可以了么?”
琰华缓缓扬起嘴角,克制了在佛寺里亲吻她的冲动,同她慢慢从花树妖浓的繁华中走向阴翳风雨之处。
风卷起尘土与落花在地上沙沙游动,竹影与枝叶摇曳,一浪盖过一浪,似雨势倾然而来,转首望去,却只见一片阴沉的压抑之中,有紫色的闪电隐隐闪动。
上官氏的眼神死死盯住姜沁雯,震惊与害怕扑地她脑中轰然,又回首去瞧纱幔之后,猛然的动作甩得簪子上坠下的流苏凌厉的打在脸上。
冰凉,生疼。
不是她!
里头的竟不是她!
明明她昨日使了陌生面孔在苏九卿耳边露了风,说有人对姜沁雯动了心思,夜里要去动她的,也是她亲眼看到苏九卿去了隔壁把人抱了回来的。
还有姜沁雯身上,被放了催情药,在一处了,如何会没有发生那种事?
怎么会不是她?!
知道了?!
难道他们都知道了!
上官氏撇过脸,那绢子掖了掖眼泪,硬生生将慌乱与嫉恨压在了心底。
不,不可能知道是她的!
一定是怕人发觉才故意把人换走的。
苏九卿,就那么护着那贱人么!
还有好戏等着,就不信他们一样样都能避过!
今日非要坐定了她妾室的身份,漫漫来日,她如今所受的屈辱,定要从那贱人身上一一讨回来!
总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