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代表会议上,苏咏霖以自己的威望通过了退休法桉和任期制改革法桉。
然后,他将其提交到了民众代表会议上,提请全国民众代表们进行表决,并且最终通过。
对于这个提案,民众代表们就没有和之前的退休法桉、休假法桉那么快的表决了,而是纷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一些民众代表直接发问,询问这是不是意味着十年之后苏咏霖就会卸任执行委员会主席并且离开大明的领导层。
苏咏霖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既然规则已经定下,法律已经通过,那么无论是谁都要遵守,如果不去遵守,就毫无意义了,所以我要带头遵守。”
“可是这样的话,大明国……还有我们……该怎么办呢?”
一名民众代表面露茫然焦虑之色的站了起来,大声地向苏咏霖呼喊:“主席,您不能走啊!”
底下附和声此起彼伏,全都是对苏咏霖这一策略表示担忧。
民众代表们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局面。
他们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了苏咏霖,他们到底该如何继续他们的事业,他们不知道在失去了苏咏霖的指引之后,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感到惶恐不安。
说老实话,这个时候旁听会议的中央代表们倒是基本上都和民众代表们达成了一致。
没有了苏咏霖,他们也非常担心他们的利益无法得到保障。
因为他们终于发现他们的利益早就和苏咏霖牢牢的绑定在了一起,无论他们是否愿意承认,这都是无法改变的。
他们出于不同的考量,在问题的最终指向上指向了同一个解决方案——苏咏霖永远做他们的领袖,只要苏咏霖活着,他就是大明无可争议的领袖。
他们不敢想象苏咏霖去世之后会是什么局面,但是至少在目前,苏咏霖还活着,活蹦乱跳,身体健康,吃嘛嘛香。
所以苏咏霖继续做他们的领袖,调和、压制他们之间的一切矛盾,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局面吗?
说不定等苏咏霖生命垂危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那就没什么大不了了,不负责任一点说,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但是苏咏霖不愿意。
他不愿意继续做这个最高领袖,以至于错过大明国几乎是唯一一次真正走向民主共和国的机会。
所以面对这个问题,苏咏霖非常严肃的对民众代表们进行了批评。
他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把围上来的民众代表们骂了个狗血喷头,把他们骂得一声都不敢吭。
“说了多少次不要过于依赖我!我会死的!我不是神!我不能永生!我终有一日要死的!或者三十年或者四十年,我是要死的!现在有我,你们舒服了,那我死了之后呢?
你们肯定想着我死了你们也差不多要死了,死了之后还管什么对吧?放屁!不管你们的孩子?不管你们的孙子?你们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还要他们也来一次是不是?
那是懦弱!那是无能的表现!那是你们辜负了我对你们信任的表现!一切都指望我,我死了之后你们就地一趟不管不顾了是不是?那是对革命的背叛!是对我的背叛!我死都不能瞑目!
除了你们自己,没有谁能够救你们!除了你们自己拿起武器维护你们自己的利益,没有人会为你们豁出性命!你们所能依靠的只有你们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是不懂?”
苏咏霖从没有如此怒火冲天过。
于是整个民众代表大会议事厅都安安静静,只剩下苏咏霖愤怒的声音在议事厅内回荡,然后又在人们的脑海里回荡,久久不曾平息。
最后,苏咏霖等于是下了最后通牒。
“我把民主的武器交给你们,是为了让你们能够由内而外的武装自己,自己学会使用武器,而不是依靠我来指挥你们,如果你们一定要这样,如果你们一定要认为只有我才能决断一切,那么,我现在就辞职!”
苏咏霖一甩手,提交了自己立刻辞职的提案,要求民众代表大会当场表决。
他准备不干了。
这一搞别说民众代表们慌了,他身后的中央代表们也全都慌了。
他们赶快凑上前来七嘴八舌的劝苏咏霖不要意气用事,然后一个两个赶快喊着通过任期制度的决议,以此挽留苏咏霖。
最终,任期制度的决议还是被通过了。
在苏咏霖以辞职相威胁的情况下,没有人敢投反对票,因为他们真的担心苏咏霖心一横,从现在开始就甩手不干了。
十年好歹是个时间段,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学习,可以规划没有苏咏霖之后的政治局面,可要是现在立马就失去了苏咏霖,大明国还不要乱套?
但是这倒也是个奇景了。
国家最高领袖用放弃权力作为威胁,威胁民众代表们通过限制他权力和任期的法桉。
他自己不想要这样的权力和地位,但是代表民众的民众代表们反而舍不得他,希望他继续掌握最高权力。
田珪子亲眼目睹了这一幕,顿时意识到苏咏霖所说的那一切都是对的,是真的。
他们这些人,尤其是苏咏霖,个人属性实在是太复杂了。
不仅是新时代的开创者和旧时代的掘墓人,与此同时,他也是旧时代最后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余孽。
大明到底是向前走还是向后退,几乎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这对于大明民主共和国来说,未免太过于危险。
苏咏霖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做出如此决断,如果不做出如此决断,那么大明民主共和国就永远也不会真正的超脱于历史,成就独属于自己的伟业。
他活着,大明还能因为他个人的意志维持一个民主共和国的表面,等他一闭眼,大明会以光速退化成帝国,再过一段时间,一切照旧。
该回来的都要回来。
那苏咏霖为之努力奋斗的一切,岂不是毫无意义?
这个国家最终真正的成型,是以它和苏咏霖的彻底分手作为标志的,苏咏霖只要还在掌握权力一天,大明就还是帝国,而不是真正的民主共和国。
苏咏霖不仅是革命的捍卫者,与此同时,他也是革命成果最大的危险之所在。
他一日不放手,这个国家就始终逃不开历史的轮回。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一个人的影响,从未在历史上显得如此的沉重。
后人如果真正了解到了这一刻苏咏霖的决断和复杂的局势,又会如何理解这一刻苏咏霖心中的所思所想呢?
田珪子不知道。
但是田珪子顺利的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帝国余孽的一份子,也是不能存在于新时代的巨大威胁,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存在,都会给新时代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
所以,他们只能跟着苏咏霖远离这里,离开这片热土,到其他地方去折腾,然后尽快地死掉,这才是对新时代最后也是最大的贡献。
他们一路努力至今,所有的成果,其实是以他们的死亡作为最后的成功标志的。
如果他们还在,这份成果就不算是真正的落地了。
整个大明民主共和国一亿八千万子民,就时刻还在遭受着皇权复辟的威胁。
这可以吗?
恐怕是不可以的。
田珪子深深地叹息着。
当他再一次抬头看向那个站在演讲台上强行通过任期制度法桉的背影的时候,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想要痛哭的冲动。
上一次他想要痛哭,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看错了苏咏霖,原来苏咏霖是个天字第一号卑劣小人。
可是这一次他想要痛哭,还是因为他看错了苏咏霖。
苏咏霖从来不是小人。
他是个或许从此以后都不会再一次出现的圣人。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小人,有强烈的欲望,可他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打他自己的脸。
有这样的小人吗?
革命是可能的,信仰是可能的,大家的理念是可以成功的,真正的伟大的没有剥削和压迫的社会,是一定可以彻底建成的。
因为那个圣人,就在眼前。
未来不会再一次出现吗?
未必不会。
那个战胜了一切卑劣情感的圣人,已经出现过了,未来的可能性,从未如此清晰的出现在田珪子的心中。
任期法桉尘埃落地的那一刻,两行泪水顺着田珪子的脸颊落了下来。
他的视线渐渐模湖了,他渐渐看不到那个发着光的背影了。
苏咏霖仿佛也完成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样,重重的松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让自己已经过度消耗的精力和体力稍微的回复一些。
那么美丽的大明,怎么能因为未来的他不知何时产生的某一丝恶念而彻底的崩溃呢?
他就算自杀,也不会允许的。
让大明永远伟大下去,这是他最高的理想,也是目前心中唯一的执念,这份跨越千年时光的执念之深沉,足以摧毁一切属于人的欲望。
他已经超脱了一切,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让大明继续伟大下去,是他唯一想要做到的事情,为了这个目标,他甚至可以让自己变得不像一个人。
所以,那个理想,一定会实现。
所以,那个美丽的世界,一定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