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咏霖打一开始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他觉得这么一天不应该来的那么快。
当然,这的确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人心繁杂,又怎么能事事算无遗策呢?
于是苏咏霖在赵开山面前叹了口气。
“兄长,孙子义的确不敬,但是兄长也应当想到孙子义也有他的部下,部下们渴望把拿到手的变成名正言顺的,作为都统制,这是他该做的,职责所在,他也有类似的压力无处宣泄。”
赵开山想了一阵子,忽然抬起头看向苏咏霖。
“雨亭,你的部下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想法?你与孙子义一起交给我名单,你也一样,是不是?”
赵开山毫无预兆的转移了话题。
他死死盯着苏咏霖,似乎想要从苏咏霖的脸上发现什么。
可他发现苏咏霖先是讶异,而后脸上呈现一种复杂的表情。
悲伤?
委屈?
赵开山有点看不懂了。
“兄长,各地豪强跟着咱们一起造反,所求者无非是利益,谁给,他们就帮谁,眼下咱们所该做的就是争取更多的人帮着咱们,给他们这些名分,这是必须的,又怎么是我们的私心呢?”
面对苏咏霖的反问,赵开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赵开山又问道:“名分给了他们,你呢?你就不想要点什么?”
“我?”
苏咏霖微微叹口气,抬头望天。
“兄长,我说过的,只要能驱逐金贼,光复中华,我个人的需求并不是最重要的,我连偌大家业都舍弃了,难道还会拘泥于区区名分吗?总之兄长给我什么,我就拿什么,绝无怨言。”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真挚的表情,想起两人初见面时苏咏霖激昂的情绪,莫名的心里一松,脸上忍不住地浮现出了笑容。
“还是雨亭懂我啊,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赵开山伸手握住了苏咏霖的手:“孙子义难做,我就不难做?雨亭,我不瞒你,你们的那份名单不是不能用,而是有些人的功劳大,有些人的功劳封赏也应该有些不同。
所以封赏不能完全按照名单上的来,我是大统领,总揽全局,孙子义但凡稍微懂我一些,就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我看他根本没有把我当做是大统领!”
“兄长,赏罚分明,这很重要,孙子义也是考虑的比较多。”
苏咏霖的劝诫赵开山听进去了。
“所以我答应了赏钱赏物,该赏的都赏,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是看着孙子义的架势,他还是想着那份名单。”
“倒也是,所以方才我去找了孙子义,安抚了他一阵,他现在已经平复下来了,应该会遵从兄长的号令,往山东西路进军,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赵开山一听,顿时有些好奇。
“雨亭怎么安抚他的?”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罢了,让他顾全大局,让他知道金贼大军迟早要南下,眼下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务必要团结一心开拓山东,积累足够的实力,仅此而已,他也听进去了。”
苏咏霖说完,赵开山低着头沉默了一阵。
“的确,眼下金贼的威胁才是最大的”
赵开山抬起头,盯着苏咏霖。
“有雨亭为我从中斡旋,我这大统领也就不是那么难做了,雨亭,多谢了。”
“不敢。”
苏咏霖再次行礼:“惟愿兄长尽快做出决断,让各军将领心满意足,从而坚定跟随光复军,跟随兄长,如此抗金大局必然大好。”
“是啊。”
赵开山叹了口气:“雨亭的意思我懂了,我会认真思考,做出决断的。”
“多谢兄长。”
苏咏霖再拜,而后便缓缓离开了赵开山的屋子。
等苏咏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赵开山把视线转移到了屋子右边角落的屏风处。
“出来吧,他走了。”
赵祥的身影从屏风后面闪现出来,走到了赵开山身边。
“如何,你还觉得我那贤弟是不可信任的威胁吗?”
赵开山看着赵祥。
赵祥满脸阴郁和不快。
“谁知道他嘴上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哪一套?兄长,此人巧言令色,一张嘴纵横无敌,兄长千万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行了!”
赵开山面露不满之色:“你和雨亭那点事情真当我不知道?当着玉成的面你都敢做那些事情,还把我搬出来,让我在儿子面前丢面子?”
看着赵开山生气了,赵祥闭口不言,心有惴惴。
赵开山冷静了一会儿。
“孙子义的确有些过分,但是雨亭还是向着我的,你让我提防孙子义是可以的,要是也对雨亭如此,雨亭对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岂不是被我糟蹋了?这样的事情我如何能做?”
赵祥可不这样认为。
他忙说道:“兄长,苏雨亭他终究不是咱们自家人,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孙子义从前不也和兄长推杯换盏相交甚欢?现在呢?处境不同啦,人是会变的。
苏雨亭要真是如他所说的那么向着兄长,他给那些部下任命县官的时候为什么不提前知会一下兄长呢?他怎么知道兄长就没有想要安排的人手呢?他把官职全给安排了,兄长再一答应,这三州人心不全都向着他?”
看着赵祥苦口婆心的模样,赵开山左思右想,觉得他说的倒也有点道理。
人心隔肚皮,看是看不出来的,今日孙子义如此,明日苏咏霖未必就不会如此。
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两人同样主掌一路军队,只是一人欲望更大,一人欲望没那么大。
可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也是如此。
孙子义是比较赤裸的索取利益,要说不对付,那也是明面上的。
苏咏霖表面上不要什么利益,但是暗地里他把那些利益都让给部下,部下对他则更为忠心。
而自己作为更加高高在上的大统领,在那些地方豪强心中有多少分量那就真不好说了。
这样想着,赵开山渐渐觉得赵祥所说的还是蛮有意义的。
无论是孙子义还是苏咏霖,对于自己都有那方面的威胁,他们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根据地,而自己并不能正正当当的插手。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赵开山忽然感觉自己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而且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
“那你以为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安抚人心呢?尤其是孙子义和苏咏霖。”
赵开山向赵祥问计。
赵祥寻思了一番。
“以当下的局势,如果按照名单来,恐埋下祸根,让孙子义和苏咏霖势力膨胀,尾大不掉,若要真正做到封赏,应当细细考量,认真评估,眼下仓促之间难以做出如此决断,所以,惠而不费之法最好。”
“惠而不费?仔细说说。”
赵开山很感兴趣的看着赵祥。
赵祥虽然没什么真才实学,但是脑袋瓜子很灵光。
过往赵开山和其他地主乡绅们发生过不少次关乎土地财产的纠纷,赵祥有过不少精彩的发挥,用各种阴损的办法保护了赵开山的利益。
所以要说信任,赵开山肯定是信任赵祥的。
赵祥于是把自己想到的办法缓缓说出。
“惠而不费,就是给与优惠,但是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真金白银,比如给与某些称谓,给与尊荣,给与赏钱,很多人有个名号有个称谓,就会一时满足,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等战后再商量。”
“称谓和尊荣吗?”
赵开山认真的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让我封苏咏霖和孙子义一个将军之类的名号,这样他们就能满足了?”
“满足不一定,但是人生在世,所求无非名利,名利名利,名和利,利暂且放一边,名先给他,也无不可。”
赵祥如此建议。
赵开山缓缓点头,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少顷,他下定了决心。
“言之有理啊,值此关键时刻,光复军不能自己闹出问题来,否则金贼大军一来,大势去矣。”
这样说着,赵开山又走到赵祥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果然还是自家人靠得住,阿祥,只有你全心全意为我着想。”
赵祥一脸谄媚。
“兄长是山东大总管,光复军大统领,行事作风豪情万丈,自当有威仪,这一点,苏咏霖和孙子义必须要知道。”
“哈哈哈哈!”
赵开山大笑。
赵祥也跟着笑了一会儿。
笑着笑着,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兄长,若仅仅是如此,恐怕还不够,兄长不如干脆一些,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势力没有稳固的时候,一举把这个隐患解决掉,岂不美哉?”
“嗯?”
赵开山皱起眉头:“一举解决掉?怎么一举解决掉?他们两人才立下大功,麾下军兵数万,你想让我做些什么?眼下这个局面,光复军可不能有事。”
赵祥在赵开山耳边低语一阵,赵开山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紧张。
等赵祥说完,赵开山更加不安了。
“这似是有些过分吧?”
“兄长,利益之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如同咱们之前和陈家李家争夺土地的时候,那也是机关算尽,否则如何能得胜呢?”
“可是我与他们,终究有一份情谊在啊”
“兄长对他们讲情谊,今日孙子义和兄长讲情谊了吗?”
赵祥小声地劝诫道:“兄长,外人终究是外人,自己人才是最可靠,血浓于水,咱们赵家自己人才是最值得信赖的,苏咏霖和孙子义无论谁做大,都不会对兄长有什么好处。”
“可他们手下都有一定的根基,如果他们群起反对”
“所以才要趁他们根基不稳之时完成此事,稍晚一些,就真的办不到了。”
赵开山皱着眉头来回踱步,一直到下半夜都没能做出决断。
赵祥并不着急,一直陪着赵开山,等着他做出决断。
他相信赵开山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