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就当初的地位而言,莫说一万贯钱,就是李煦出一千贯一百贯,林昭也得咬牙卖了,但是撇开活字印刷本身的价值不谈,就林昭目前承担的风险来说,一万贯实在是有些吃亏。
听到了林昭这句话,林元达神情一滞,苦笑道:“这东西你的确卖亏了,要是你把它宣扬出去,将来三郎你的名字,就会记在史书里,这远比一万贯钱值钱。”
“侄儿不在乎什么青史留名。”
林昭苦笑道:“我在乎的是身边人的安全,我母亲现在与我住在一起,而且这件事还会牵扯到三元书铺的谢家,您老人家是进士,当官的自然奈何不得您,但是我们这些人都是庶民,假如那个新来的知州老爷心里不高兴,随便寻个理由,就能把我们统统送进大牢里去!”
林简为之默然。
越州知州杨璞被罢官夺职,换成任何一个人接替这个知州的位置,都要给他这个前任户部侍郎几分面子,甚至于还要毕恭毕敬的,但是这个新任的知州,偏偏是康氏一系的……
康氏一系做事,向来以嚣张跋扈,无所顾忌著称,假如他真的要对林昭动手,林简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对着林昭说道:“新任的知州到任,估计还有半个月时间,要不然你与你母亲,暂时搬离越州,等这件事情平息了,或者为叔重新回到朝堂做官了,你们再搬回来,如何?”
“他们真的想要对侄儿动手,搬到哪里都没有用处。”
林昭叹了口气,低声道:“七叔您这种身份,他们尚且敢派遣刺客过来,何况是我这么个小人物?依我看,我还是留在越州好一点,毕竟官府衙门再怎么也是要一点脸面的,再加上七叔你这半年也会在越州,多少能照顾侄儿一些。”
林元达默默点头。
“是这个道理。”
此时的元达公,心情还是略微有些低落的,不复平日里潇洒的神态,他摇了摇头,开口道:“越州的事情,为叔已经写信给长安城了,那边应该也会努力,不会让这个康东平的妻弟一直待在越州。”
越州是林简的故乡,自然不可能让政敌再自家主政,毕竟越州林氏几千人都在越州,也不知道康氏一系的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成功的从吏部拿到了这个任命。
林简少年入仕,此后一路平步青云,四十岁出头就已经成为六部堂官,虽然去年被罢官,但是心态一直很好,此时面对那个即将到来的越州知州,他心中竟然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县官不如现管,在越州,京城里的太子也未必比得上知州。
林三郎心中凛然。
此时,他已经不可避免的陷进了这场争斗之中,当然了,以他现在的地位尚且不会被任何人看在眼里,在这场争斗之中,他只是一个刚刚足够入眼的小虾米。
但是能让人入眼,已经非常危险了。
林昭坐在林简的对面,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七叔,如果新来的知州真的会寻到我的头上,那么他们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林三郎沉声道:“那就是让我出面证明,活字这东西,不是七叔你弄出来的!”
如今林元达与太子殿下因为活字印刷的原因,在京城声名大噪,康氏一系的人自然会看不过眼,他们派人来越州,目的多半也是为了追查此事。
一旦在越州查出了林昭这个人,他们就一定会逼迫林昭出面证明活字不是林简所创,从而让打击太子一系。
读书人最忌冒名顶替,只这一个罪名,就能让林简身败名裂。
元达公表情严肃。
“的确如此,我今日找三郎来,就是为了商量此事……”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开口道:“本来这东西就是你弄出来的,是为叔贪了名声,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
“七叔用不着担心。”
林昭咬牙道:“还有半个月时间,我们可以从容布置,把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
“明日一早,我就去见谢叔,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他,让他不至于说漏嘴,活字印刷是我跟谢叔两个人弄出来的,我们两个人只要众口一词,说是七叔你所创,这件事就没有什么破绽了。”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七叔你这两天也写一本小册子出来,写明活字印刷的想法雏形,但是与谢叔写得那个册子,又不能全然一样。”
“你要写得粗陋一些,日期就在您第一次去见我那天最好。”
林简第一次见林昭的时候,是在去看望赵歇的时候,那时候林昭才刚刚开始弄活字,距离弄出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有了这个时间差,这件事前后就算是捋顺了。
林昭低声道:“写完之后,你在后面写上注,大意就是你无意中发现几个印章不同排列,可以印出不同的字,然后把这个想法写成册子,交给了我这个后辈去找印刷作坊试了试,才把这东西给试出来。”
“您是读书人,不通手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要把这件事首尾做好,没有人能够查出破绽,也没有人能够拿这件事攻讦七叔。”
林元达闭上了眼睛,把林昭说的话前后顺了一遍,然后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三郎你在这个年纪,心思居然能这样细密,真是厉害。”
他拉着林昭坐了下来,给林昭倒了杯酒。
“你说的这个册子,我今晚上写出来,明天就让赵籍送到你那里去,至于谢三元那边,还请三郎你去诉说利害。”
“此事,非是我一人之声望,而事涉朝政,太子殿下正在长安全力推进此事,如若被康氏查出来这件事的前后,我名声受损事小,太子殿下名声受损事大。”
“有劳三郎奔忙了。”
林昭端起酒杯,与林简碰了一杯,然后他看向林简,开口道:“七叔于我有恩,我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但是这件事干系太大,我需要七叔给我一个承诺。”
林简毫不犹豫的开口道:“三郎但说就是。”
“我还是个少年,吃点苦头没有什么,但是我母亲,还有三元书铺的谢叔一家人,他们不能吃苦,那个新任的知州上任之后,把侄儿抓去打上一顿,侄儿咬咬牙也就受了,绝不会出卖叔父,但是我母亲以及谢叔一家人,不能受牢狱之灾,刑罚之苦……”
这个时代的官府,是不怎么讲道理的,很简单就能把一个人抓进去,直接上刑。
林简直接站了起来,对着林昭沉声道。
“三郎放心。”
“拼着以后不做官了,我也不能让人,把你们欺负到这个地步!”